中國古代詩歌中的農民

田基

在封建社會中，農民還要從事戰爭徭役，用他們的生命血汗去為地主階級統治者爭奪天下：朝為耕種人，暮作刀槍鬼，相看父子血，共染城壕水。

——唐·司空曙：“梁城老人怨”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墻走，老婦出門看。吏呼一何怒，婦啼一何苦！聽婦前致詞：“三男鄭城戍，一男附畫至，二男新戰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長已矣！室中更無人，唯有乳下孫，孫有母未去，出入無完裙。老嫗力雖衰請從吏夜歸，急應河陽役，猶得備晨炊。”夜久訪聲絕，如聞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獨與老翁別。

——唐·杜甫·《石壕史》大農棄田避征役，小農挈家就兵籍，良田茫茫少耕者，秋來雨止生荊棘。縣官募兵有著令，募兵如率官有慶。從今無復官勸農，還逐魚鹽作亡命！

——明·劉敞：“荒田行”

地爭中作戰的壯丁是農民，軍費的負擔者是農民，被殺被掠的也是農民。經過戰亂之后，農村中剩下來的是一幅凄慘的圖畫：寂寞天寶后，園廬但蒿藜。我里百余家，世亂各東西：存者無消息，死者為麈泥，久行見空巷，日瘦氣慘凄，但對狐與貍。豎毛怒我啼，四鄰何所有？一二老寡妻！

——唐·杜甫：《無家別》

中國農民的生活水平是很低的，只要收成夠繳納租稅，不致于賣掉黃牛，便感到無限的滿足了：

男聲欣欣女顏悅，人家不怨言語別。

五月雖然麥風清，●頭索來繅車鳴：

野蠶作●人不取，葉間撲撲秋蛾生。

麥收上場絹在軸，的知輸得官家足；

不望入口復上身，且免上城賣黃牛。

用家衣食無厚薄，不見縣門身即樂！

——唐·王建《田家行》

睡鴨陂塘水漫流，難離禾稼滿平疇；

共言官府催科緩，飽飯渾家百不憂。

——宋·王炎：《豐年謠》

這是豐年的景象，但“豐歲自少兇歲多”，在重重剝削之下的農民，所謂“靠天吃飯”，完全失去了對于自然的抵抗力，風雨稍一不調，立即釀成巨災。

田中無水騎馬過，苗葉半黃蟲咬破；

五月不雨至六月，農夫仰天淚交墮。

去年臘盡頻下雪，父老俱言水應大，

如何三伏無片云，米價騰貴人饑餓！

大河之●風揚沙，桔槔無用袖手坐，

林木焦殺鳥開口，魴魚苦干溝底臥。

人人氣喘面皮黑，十個熱病死九個。

安得昊天降靈雨，兒童歡笑父老賀，

高田低田薄有收，比里稍可完國課。

不然官吏猛如虎，終朝鞭樸疇能那！

——清·張綱孫：《苦旱行》

渴殺苦！渴殺苦！田干稻枯，田干稻枯！渴殺稻田，苦殺農夫！腳踏桔槔。心如轆轤。心焦力乏，汗下如雨，身上有雨，天上偏無；怎得天上雨點，也同身上汗點一般粗？

渴殺苦，渴殺苦，渴殺稻田，苦殺農夫！遙想田主，高堂大廈，閑坐等收租！

——民國·劉大白：《寓言》這是旱災。另外是水災——

山邊老農望麥熟，出門見水放聲哭；

去年冷冷七月雨，秋苗不收一粒谷；

只今麥價貴如玉，并日舉家才食粥。

小兒索飯門前啼，大兒雖瘦把鋤犁，

時時種麥耕荒隴，正好下秧無稻種。

——宋·張孝祥：《麥》還有蟲災—

飛蝗蔽空日無色，野老田中淚盈血，

牽衣頓腳捕不能，大葉全空小枝折。

去年拖欠賣兒女，今年科微向誰說？

官曹醉臥聞不聞？歡息回頭望京關！

——明·郭敦：《飛蝗》

災象一成，更是豪紳地主加重剝削的時候，

農民的生活那就更加慘不忍聞了：

年來蝗旱苦頻仍，嚼嚙禾苗歲不登。

米價升騰增數倍，黎民處處不聊生。

草根樹葉權充腹，兒女呱呱相向哭。

Fuzeng塵飛cuan絕煙，數日難求一餐粥。

官府征糧縱虎差，豪家索債如狼豺。

可憐殘喘存呼吸，魂魄先歸泉壤埋。

——明·李嚴：《勸賑歌》

霸簫行馬過長安，滿目饑民不忍看。

十里路埋千百冢，一家人哭兩三般。

犬銜骸骨形將朽，鴉啄骷髏血未干。

……五日不燒三日火，十家關閉九家籬。

只鵝只換三升谷，斗米能求八歲兒。

更有兩般堪歡處：地無荒草樹無皮！

——明·周文襄：《饑荒》

地主官吏的剝削，戰爭的破壞，災荒的打擊，農民除了死亡以外，便是被迫著妻離子散—— 夫別妻，夫自往東妻往西，家中有兒慎勿笞！笞我兒，剜我肉；肉剜盡，乳不足，新麥多收兩三斛，明年早望將身贖！

——清·金植：《夫別妻》

養汝如雛鳳，年荒值幾錢，

辛勤當自愛，不比在娘邊。

——宋·范仲淹：《賣子》

白頭老翁發垂領，牽孫與客摩孫頂：

“翁年八十死何妨？憐汝孩童困饑饉。

去年雖旱猶禾熟，今年飛霜先殺菽；

去年饑饉猶一粥，今年饑饉無余粟…。”

客謝老翁將孫去，淚下如絲不能語，

零丁老病惟一身，獨臥茅檐夜深雨，

夢回猶是誤呼孫，縣吏催相正打門。

——元·李思衍：《賣孫謠》或者一家人逃到不可知的遠方去——

小車斑斑黃塵晚；夫為推，妻為挽。出門所之？青青者榆撩吾饑，愿得樂土共哺糜，風吹黃蒿，望見墻字，村中主人常飼汝，叩門無人室無FU，蹲躅空巷淚如雨。

——明·陳子龍：《小車行》

“叩門無人室無FU”，那里有“樂土”呢？到處都是一樣的不能生活！

在這樣人禍天災所造成的大饑荒之下，農民在無可逃生的絕望中，便聚集起來，發動了反對地主階級的農民戰爭。這種戰爭在中國歷史上，差不多每過兩百年便有一次。農民戰一開始，大都是聲勢浩大，動搖了封建的舊統治。但是歷史上農民戰爭的結果，總是農民失敗了，因為過去的中國農民，不像現在一樣，有一個無產階級的政黨——中國共產黨領導他們。農民流血的結果，都被野心家利用，建立起一個新的朝代來，農民仍舊受著殘酷的剝削。

一九四三年作，四八年十二月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