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專典
我到鞍鋼工作已三年多了。三年來,我在工作中向工人學習到不少的東西,同時也更加深刻地認識了蘇聯科學技術的先進性。
一九四九年九月,跟其他剛從大軍里出來的學生一樣,我第一次走進了鞍鋼煉鐵廠。領導上把我安置在高爐上當見習技術員。這是我工作的開始。
鞍鋼煉鐵廠是個規模宏大的廠子。三年來,我親眼看到高爐從廢墟中重建起來,每天每天成千成萬噸地噴出紅色的鐵水,支援著全國的建設。在這巨大的操作面前,對于剛離開學校的我來說,真感到要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記得我剛到高爐不久,一天清早,鐵口自動漏鐵了,紅色的鐵水從爐臺噴到地面,滿屋都是火焰,到處聽到爆炸聲,高爐被迫停止生產了。這時,我們這些年輕的技術員嚇呆了。但勞累一夜剛要下班的工人們在共產黨員劉世安的帶頭下,都重新穿起工作服,鉆進煙火里去修理爐子。半凝固的鐵液烤著了他們的衣裳和鞋子,烤焦了他們的頭發,但他們卻鎮靜如常,只用濕毛巾包了頭,用水澆濕了一身,又鉆了進去。兩小時后,高爐又重新恢復了生產。
這次工人們為了保護國家財產不惜犧牲自己的英勇精神,給了我極深刻的教育。
當我工作過一段時期后,我逐漸發現工人們不僅熱情勇敢,而且聰明機智,能夠掌握極復雜的科學技術。我們工作組的副組長包秀良同志,一個有十幾年工齡的老工人,他的手寫不出自己的名字,但能優越地掌握著像老虎一般的鐵口。當國民黨到鞍山時,老包曾干脆歇工到大街去蹬過三輪車。解放后,他又回到了鞍鋼。當時工廠的生產仍是沿用偽滿時的老辦法,每次出鐵怕鐵水噴出來燒人,鐵口堵不上,所以總是把風排盡,就是說暫時停止生產。因此鞍鋼重新開爐以后,鐵口還常常發生事故,漏鐵水。老包為了這,曾煩惱得吃飯也沒味。他整天捉摸如何來消滅事故,工作時捉摸,回家睡在床上也捉摸。有一天出完鐵,汗還沒擦,老包就來找我,說,他捉摸出來一點道理:出鐵時不應排風,因為爐內沒有風的壓力,從鐵口打進去的泥成直線穿入不能起作用,如果留著點風把泥塞進鐵口,里面有風的壓力就可使堵口的泥球緊緊附貼在鐵門里邊,像一個鉚釘帽,鐵口就堵得牢實了。我們都支持這個建議,試行的結果很好,鐵口深度加大了,事故也大大地減少了。以后經過他們不斷地改進,高爐做到全風堵出鐵口,出鐵時再也不要停止生產了。
在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東北的時代,技術是由日本技術人員壟斷的,高爐的信號室內不準中國人靠近。工人李鳳恩曾因送渣樣走了進去,被日本廠主任發現,馬上把他趕了出來。但就是這一個普通工人,今天以自己的艱苦學習精通了技術,現在他已經變成了高爐操作的能手,成為一個由工人中培養出來的技術員。我們知道大型高爐的操作是十分復雜的。煉鋼時眼睛還可以直接看到鋼水,但高爐里的鐵水卻看不見,爐里的狀況,必須通過現代化極端復雜的儀器作綜合的推理判斷。如果推斷不準確等鐵水出來發現還有生鐵成份時,則生米已煮成熟飯,再也無法更改了。當李鳳恩最初和其他技術員一樣操縱高爐時,還不免發生出鐵不合格的事情。每當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就急得像孩子似地哭了。他不忍見到國家財產遭受損失,于是他不斷鉆研,提高自己的高爐技術,就這樣他班的操作成績超過同時的大學生出身的工程技術人員,他被評為全廠的產品質量優良的技術員。
工人們熱愛勞動,他們把工作就看作是生活。如果一天不工作,不勞動,他們是難以忍受的。全國勞動英雄孟太同志得了重病,被送到休養所去。他總是惦記著工廠。每天都要從窗子里看高爐的煙筒出煙是否正常,他剛能起床,馬上又跑進廠子去上班。為了照顧老年工人的健康,今年組織上準備讓一批年老的工人只擔負較輕的勞動。我們高爐組長栗清新已有三十二年的工齡,人事科的同志動員他說:“老栗,你已五十多歲了,領導上準備請你到小高爐但任組長,這樣可以少費點心思。”結果卻激怒了他。他去找廠長,找黨委,找工會,說什么也不愿離開大高爐。他向我說:“這樣火熱的生產教我離開,還不悶死我,我要再干上十年八年。”
三年來我們廠里的工人們在生產上有了不少的創造,他們愛祖國、愛勞動、愛國家財產、愛知識的優良品質,越來越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中,激勵著我去考慮應該怎樣像工人一樣來對待自己的工作。
三年來,由于黨的領導和啟示,我在技術上又認識到應該學習蘇聯先進經驗。
一九四九年底,我才開始在爐子上值班操作的時候,一次,廠長和我談起修四號高爐的事情。根據工程師的意見須得明年春暖花開時才能動工砌爐,而蘇聯專家建議十一月間就動工。冬天修爐在資本主義國家是不允許的。我當時很懷疑蘇聯經驗是否行得通。但領導上卻毅然接受了蘇聯經驗,決定在冬天修爐。結果在第二年一月高爐比原訂的計劃提前半年恢復生產,而且生產得很好。這件事打開了我接受蘇聯經驗的思想大門。
很久以來鞍鋼煉鐵廠存在著兩大懸案:即燒結礦的使用和低矽鐵的冶煉問題。鞍山地區的礦石貯藏雖很豐富,但百分之九十八以上都是含鐵百分之三
十到四十的貧礦石,不能直接裝入高爐去煉鐵,必須經過選礦精選后造成人造富礦。一種是壓成塊燒煉之后叫團礦,一種是用礦粉直接燒煉叫燎結礦,后者的成本便宜一半,而且產量多。偽滿幾十年試驗的結果,證明燒結礦不好用,決定鞍山應走團礦的路。
另一問題是鞍鋼煉不出來含矽較低的鐵。高爐煉出來的鐵水含矽百分之點五到點二,不能直接送去平爐煉鋼,因為矽會熔蝕爐壁,并延長煉鋼時間,在過去,不得已就采用了三聯煉鋼法,高爐平爐之間增設一個預備精煉爐,把含矽降低后再送入平爐煉鋼。
這兩大障礙在技術上限制了鞍山鋼鐵事業的發展。蘇聯專家研究了鞍山情況之后,就建議我們試驗燒結礦冶煉低矽鐵。
對這個建議的反映是很大的。有人寫出文章來“論燒結礦”“再論燒結礦”說明團礦的好處,有人把什么美國專家寫的“論鞍山原料”翻譯過來,說鞍山將來的發展是團礦,而不是燒結礦。初期試驗的結果,正證明了他們的預測燒結礦難用,于是有些同志就拒絕使用燒結礦了。十一月初,我們接受了第二次試驗的任務,我們全爐同志都很清楚了解燒結礦試驗的成功與否是直接關系著鞍鋼將來的發展方向,祖國工業化的速度,所以大家的情緒都很高,工人和技術員都提出保證條件,互相鼓勵監督,促使試驗成功。
首先,我和高爐上的技術員研究了四高爐第一次失敗的經驗教訓,擬訂了一個共同遵守的計劃把試驗堅持下去。
在試驗中,困難是重重的,在爐料懸著出不來鐵的時候,我們夜里都告急得不能入睡。那時,忽然我想起一件事來:
當專家羅莫羅索夫同志還在鞍山時,有一天他看過生產情況之后指著渣子說:“石灰太多,爐子不順利罷!”那時我們廠正以使用石灰多的渣子當作是成功“經驗”所以他講后我們也就忘了。
第二天,我一早就跑到廠里向其他同志提起這件事情,結果,大家都同意試行蘇聯專家的建議,采用石灰石含量少的渣子使爐子變為順利。再經過各方面的改進如出鐵不放風,改變裝料制度等,終于在三個月的時間中試驗得到成功,高爐上使用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燒結礦,順利地制造出了低矽生鐵。
這樣鞍山的鋼鐵冶煉面貌,也就根本改變了。選礦方面決定了制造價廉的燒結礦,解決了鞍山貧礦處理問題,煉鋼方面取消預備精煉爐把它改為大型平爐,高爐的鐵水直接倒入平爐去煉鋼,大大縮短冶煉時間,降低鋼錠成本。
通過這一次巨大的試驗工作,我們在思想上技術上都得到很大的提高,更明確了應該堅決向蘇聯學習。
三年來,由于黨對我的培養,工人同志對我的幫助,蘇聯專家給我的教育,使我在思想上業務上得到了一些提高。現在我擔任了煉鐵廠的副廠長。黨給我的任務是光榮而又繁重的。當我回顧了過去三年,瞻望著未來建設美景的時候,我自己就下定了決心,一定在黨的領導下,緊緊依靠工人群眾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把我的工作做好,決不辜負黨對我的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