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澗
僅僅是幾天沒有到安裝透平鼓風幾的現場上來,這里的樣子已經大變特變了。那風管、汽管、油管等各種管道,已經漆上了各種不同的顏色,地上玉石般的磁磚已經鋪好,那滿身鐵銹的舊鐵管已經拆去,工人們也已經安上了白金般的耀亮的欄桿。在這一座新的透平鼓風機的旁邊,那蜷伏著的幾座舊鼓風機,現在就更加顯得黯然無光了,蒸汽吹擊著汽輪的葉片正發把吭吭的聲音,彷佛在訴說著自己年遇陳舊的命運。使人看來那來自蘇聯的第一流的自動化鼓風機,活像一倍精神充沛的青年,那舊鼓風機,真好比一個衰弱的老人了。
也許一個年輕人,或者是一個陌生人到了這里,不會聯想到許多別的問題,但對于我們的這些年老的鉗工們來說,對外我們的安裝鼓風機的全體同志們來說,這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惜。想不到只用了三四個月的時間,這世界上第一流機器的安裝工作,經過他們的手,竟保證了頭等的安裝質量。
安裝鼓風機工程段的夏樹林隊長和幾個年老的鉗工們,他們過去在偽滿時期,曾經在這里參加過安裝鼓風機的工作。那時候,他們干這工作,是聽日本人和德國人的使喚,干些要氣力的活兒,扳扳螺絲,拿拿大錘,跑腿而已。弄得不好,吹胡子瞪眼,挨罵受打,也是平常事兒。在自己的土地上,人們連挨近機器看看的權利也被剝奪盡了。年輕的工人們更不用說了。他們對于這樣的機器,不但沒有見過,甚至連名詞還是第一次聽說。技術人員的情形也是一樣。技術員胡兆森是去年暑假上海交通大學動力系畢業的畢生。在大學里他讀的是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的課本,他曾經見過一些美國的、瑞士的,或者是日本的透平機,但像這樣自動化的蘇聯鼓風機,他也是第一次才看見。在這些人們的面前,要安裝這樣新式的機器,這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情呵。
正在我們困難的時候,蘇聯專家沙巴少夫等同志從列寧格勒來到了鞍山。他們是專門來到這里幫助我們安裝鼓風機的。沙巴少夫同志到了我們的現場。就開始給我們的工人和技術人員講課,現場很快地變成了一個課堂。他從機器的設計講起,一直講到機器的構造、性能和安裝的過程,講到難懂的地方,便拿出許多蘇聯的透平掛圖,照圖講課。有時地和聽課的人一塊到倉庫里去,把一箱一箱還沒有打開的機器,一件一件拆開來講。他常常自己講一遍,第二遍讓技術員胡兆森和大家講,他在旁邊聽,胡兆森有講錯的地方,他就指出來,自己再重說一遍,一面說到大家明白了為止。
那時候天氣正熱。專家沙巴少夫一面講課;一面就帶領大家進行機器安裝的預備工作,他常常脫去上衣,掄大錘,拿銼刀,和工人們一塊動手干活,有時候一直工作到半夜。有幾次,沙巴少夫同志白天黑夜,一步也不離開現場。到了星期六,工人們看他實在太累了,對他說:“就是機器也該歇歇了,你明天不要來了。”但第二天,沙巴少夫同志又來上班了。正在安裝工作最緊張進行的時候。沙巴少夫同志因為過度的勞累病倒了,工人們聽說后,大家買了水果罐頭去看他。他們去時,沙巴少夫同志正發四十度高燒,神志不清,一看見工程段的同志們來看他,他就急著問現場上的工作情形。第三天,沙巴少夫同志又帶病來上班,工人們知道專家病還沒有好,都一致要求他繼續休養,但沙巴少夫仍是帶病領著大家,堅持工作,不離現場。
由于蘇聯專家的來到,我們的工人和技術人員們好像進入了一座技術的學校。有些老鉗工們,他們現在不但知道應該這樣做,而且還努力知道為什么一定要這樣做,并且知道了怎樣計算就能得出這樣的結果。他們有時侯,自己還捉摸著書圖,譬如畫個小零件,讓專家幫助修改,看那條線對,那條線不對。他們什么也想學學,什么也想會。現在有很多人說:這幾個月里學到的東西,比過去二十年學到的東西還多呢。十八歲當鉗工,今年四十九歲的夏樹林隊長,他好幾次病了,但第二天,他又早早地到現場來了。人們勸他休息一下,他總說:“專家這樣教咱們,咱們拼死也得學會它。”有時看他實在無法支持了,工地主任只好下命令讓他去休息。蘇忠孝是個鉗工組長,他的組擔任過安裝油泵的工作。油泵像人的心臟一樣,弄不好,鼓風機就不聽使喚。他們的工作,專家每天都要看好幾次。后來,專家就放心不再看后。蘇忠孝請專家去檢查,專家說: “我信任你的工作,可以不必再看了。”后來,當填寫安裝紀錄的時候、專家看了安裝油泵的全部工作,果然百分之百合乎標準。最近這個當了十幾年鉗工的蘇忠孝,正滿懷信心準備去
參加錄取技術員的考試。這真是一個努力的人,他和另外一個鉗工組長丁成志,一個是負責安裝透平的; 一個是負責安裝鼓風機的。他們不但努力學習自己安裝的技術,而且都使勁留意對方的機器怎么安裝。現在透平鼓風機安裝完畢了,他們希望:在下一次新的機器安裝工作中,可以擔負透平鼓風機的全部安裝工作了。
學習是這樣狂熱地引導著人們在工作中前進。我在鼓風機現場上認識的王久泰,他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共產黨員。有一次,軸瓦的疏油槽和油箱要清洗,清洗的標準是要用潔白的手絹擦不出黑顏色來。有的人就發愁說:“這擦到什么時候才能擦干凈呢。”他和另外四個年輕人挺身而出,把這個工作包了下來。那大熱天,吃冰棍也不覺涼,他們鉆在機器里頭工作,動也不能動,一身又一身的汗把衣服都濕透了,頭發也濕得滴下水來。他們先用鋼繩頭刷,用砂輪打,然后再拿煤油洗,洗后又用舊布擦。有的地方拳頭也放不進去,只能伸進手指頭。擦了幾天,把洗干凈的手放進去一摸,拿出來,手上還是有黑印子;但他們一直不灰心,堅持努力,經過了二十天的功夫,他們的工作終于圓滿做成了。我問王久泰:“你學得怎樣?”他把自己的肚子一拍,笑呵呵地說:“過去什么也不懂,現在全裝在我這里頭啦!”
在學習和工作中。技術員胡兆森成了工人們熱愛的朋友,他不但是自己學到了很多從來沒有學過的東西,而且,他盡自己的一切努力,把過去和現在學到的東西教給工人們。專家說過的東西,他在一天工作之后,領著技術員們熬夜編成講義,然后再講給大家聽,當安裝透平鼓風機的工作進行到軸承找中心的時候,胡兆森就成了工人們一步也不能離開的人。找中心的工作是安裝工作中最精密的工作之一,這個工作是要離分精確地調整透平和鼓風機的四個軸承,使軸的中心在一條線上對起來,高低左右都不能超過二、三“道”(一根頭發的粗細是七“道”或八“道”),專家親自給大家做了一遍以后,就交給工段的同志們自己做了。于是,大家的心,一跳一跳,都好像和這個軸系在一起似的。大家每做一次,胡兆森就幫著計算結果,看離中心還差多少。那時候,真是緊張極了,胡兆森每計算一次,人們都圍著他,眼睛都死死地盯住他的臉孔,有時候,胡兆森跑到屋子里去計算,很多人都不約而同地跟著跑進去,每逢胡兆森宣布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接近中心了,大家都高興得不得了。找中心的工作進行到第三天,胡兆森快樂地向大家宣布說:“同志們,只差半道了。“就是說,過去在日本侵略者統治時期要做兩三星期的工作,我們費了三天時間就把它做成了,特別是軸承的公差做到只有一根頭發的十六分之一了。但工人們并不滿足,他們問蘇聯專家:我們要不要做到一點點公差也沒有。沙巴少夫同志笑了笑,滿意地說: “可以不要做了,這已經超過原來的標準了。”
當一九四五年日本侵略者投降以后,有些日本工程師在離開鞍山的時候,他們曾經說:“再過三年,鞍山的工廠都要長滿高粱了。”但事實完全不是這樣,事實是我們在蘇聯無私的幫助下,偉大的工程正在鞍山緊張地進行,各種各樣的自動化機器已經開始在我們這里安裝起來。我們的鞍山,不久以后,就要成為全世界第一流的鋼鐵城市之一,這座新的透平鼓風機的安裝成功,雖然只是我們鞍山開始進行的千百件工作當中的一件,但它卻是象征著我們正在勝利地開始舉步走向這個日子了。
(圖片見原版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