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成長中的風波

于文濤

一封引人注意的信

前些時候，記者看到一到引人注意的信，這封信是風傳一時的“我們熱愛和平”招貼畫上男孩子——馬越的爸爸和媽媽寫的，信里這樣說：“當我們寫這封信的時候是感到十分難過而慚愧的，我們的孩子馬越今年已經10歲了，他現在已經變成一個極為頑皮、傲慢不馴的孩子了，學校里都不愿要他，我們真是沒辦法。他所以會成為今天這個樣子，不是沒有原因的。1949年他進了幼兒園，那時候才兩歲半。1952年“我們熱愛和平”這張招貼畫出版以后，馬越可成了一個引人注目的“人物”，幾年來收到千百封信，并有很多人去看他，尤其是幼兒園只把他當做“玩意兒”，像寶員一樣捧起來，但是卻沒有對他進行教育，養成了他不正常的優越性、特殊驕傲，不懂禮貌。在北京小學時，學校里對他采取了粗暴的教育手段，嚴重傷害了孩子的自尊心，使他越變越壞了，后來學校經常讓他停學，他自己也覺得在這里呆不下去……。請你們挽救一下這個孩子吧！我們聽說有一個專門感化少年兒童的學校，但是我們真不敢設想，我們的孩子只有到這樣的地方才能夠教育好，救救他吧！…”

根據這個情況，記者懷著關切的心情走訪北海幼兒園、北京小學、東四區二中心小學和馬越的爸爸，了解到了一些情況：

上了招貼畫以后

馬越是1949年入幼兒園的，那時候只兩歲半，長得惹人疼愛，非常天真活潑，智力發展也非常好，組織能力也挺強，因此阿姨們都特別喜愛他。

馬越也有著較強的自尊心，要是他做鍺了一件事，還不等阿姨對他說什么，只要他看看阿姨的目光就會羞答答地給阿姨承認錯誤：“阿姨，我錯了，我改！”的確，他要承認了錯誤就很快改正。在上課的時候阿姨叫他起來答問題，同學要一看他，他會羞得溜到桌子底下去……。有時候他也挺調皮，但是并不顯得特殊，與別的孩子差不多。

1952年6月初（兒童節時），“人民日報”的報頭上登出了“我們熱愛和平”這張照片，10月又翻印成招貼畫出版。這對馬越本人來說，本來是一件沒有什么的事情，卻引起了一場風波。馬越因此出名了，人們也似乎把馬越當成了一個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父親寄給阿姨們的信里也這樣說：“現在滿街都是我的兒子！…”從這時候起，馬越經常收到很多來自全國各地的來信，起初馬越也覺得挺新奇，給志愿軍叔叔寫回信，后來慢慢多了就不以為然了。當外來的賓客來園里參觀的時候，馬越經常跑到小朋友的前面，阿姨們常給客人們指著馬越說：“這就是招貼畫上那個孩子……。”大家逗他，抱抱他，并且有時候還讓他帶著一些小朋友去活動。又加上有些機關、部隊開晚會甚至國際性的大會的時候，為了增添會場的氣氛都要用小汽車把他接去。馬越經常接觸首長、外賓，在那里可以自由自在地吃、鬧、玩，這個來抱，那個來逗。這些都使他驕傲了，但是園里卻因為他是小孩子，不懂什么，用不著對他進行什么教育，他的優越感就越來越強了，滋長了不良的習慣。

從歡迎到討厭

1953年的秋天，馬越到了北京小學，大家都很歡迎他：“啊！你是上招貼畫的孩子！”“他是抱和平鴿的孩子，到咱們這里來了，好哇！…”這些話在人們說的時候并不覺得什么，但是幼稚無知的馬越卻洋洋得意地想：“我就吃得開，別的小朋友就不行！”馬越慢慢地變得隨隨便便，沒有禮貌，不遵守紀律，在學校里誰也不在他的眼里，任意打人，罵人。這么一來，這個過去受人寵愛的孩子，使老師和同學逐漸感到討厭了……。

馬越在北京小學三年的時間里，曾換了三個班主任，這樣就使學校對馬越缺乏深入細致的了解，對他只采取了對待一般兒童的教育手段。雖然班主任也想把馬越教育好，但是由于不分析馬越的經歷及缺點產生的原因，所以常常產生急躁的情緒 ，并且有時還采取了不正確的教育方法。1955年，馬越看了電影“沙家店糧站”以后，覺得

燒敵人炮樓挺好玩，于是就與幾個小朋友把校園內的破磚弄到一塊，疊了一個“小炮樓”，里面放了廢紙和樹枝，點火燒起來，這么一搞，學校更覺得馬越難辦了。晚上，很晚才讓他睡覺，同學們也因此叫他“保魯”（電影“草原上的人們”中放火特務的名字），有人還叫他“特務”。老師知道這種情況，不分析原因，也不加制止，馬越又氣又恨，產生了與老師、同學對立的情緒。

孤立

去年3月間的一天早晨，馬越早操來遲了一會，就急忙闖進了隊里，班主任就把他拉出來，說他破壞秩序。班主任說：“你再這樣就回宿舍好好想想，去，回宿舍去想想吧！”馬越一聽又讓他想想，他著急了，上哪里去呢？馬越一著急就跑到學校附近的花園里，又跑到護城河，后來藏到學校倉庫里去了。班主任發現馬越不見了，校長、老師都著了急，并且把馬越的爸爸找來了，班主任一見馬越的爸爸就說：“馬越這孩子變得很不好，我要求校長按校規處理他，小小的孩子就用逃跑來威脅學校……。”后來在倉庫里找到了他，已經是下午了。這一次馬越逃跑的消息傳遍了全學校。

馬越在學校里越來越孤立了。小朋友都用白眼看他，每天不知有多少小朋友找老師告馬越的“狀”，不管這個“狀”告得公平不公平，受責罰的全是馬越。老師也常在上課的時候讓他離開教室……。這些“待遇”使他十分難堪。有時候他就偷偷地做點好事，想改變人們對他的看法。一次，他自動地去清理花池，不慎把花盆帶翻了，他就趕快扶了起來，這時一個老師來了，一看是馬越，就說：“你為什么把花盆弄翻，壞孩子！”馬越受了委屈，心里想：“反正我沒個好了你們說吧，罵吧！”

馬越想入隊，想帶紅領巾，曾5次申請入隊，但是隊的組織很不關心他，隊員過隊日的時候他多么寂寞啊，于是他出了個主意，找了班上幾個沒有入隊的小朋友組織了個“紅星小隊 ”，按照軍棋上的名稱分配了總司令、軍長等在一起玩。消息一傳到班主任那里，馬越又遭到了訓斥。馬越的爸爸到學校去的時候，學校還對他說：“馬越組織小集團，搞反動活動，破壞隊的組織！”

從這以后很少有人再提起馬越上招貼畫的事了，馬越也不愿讓別人、提起，要是有人問他，他就不耐煩地說：“那不是我，那個孩子已經沒了……。”

出走

去年，離放暑假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一個星期六的下午，班主任知道馬越要回家，就讓他捎封信給他爸爸，并且把這封信給馬越看了。由于馬越知道這封信上寫的盡是自已的壞事，就不愿意捎。馬越一生氣便由學校出來向10路汽車站奔去，心想：“老師經常寫這樣的壞信給我爸爸，說我不好，我才不捎呢！”

馬越在車站上徘徊了半天，一摸口袋一個錢也沒有，怎么辦呢？到底上哪里去啊！爸爸媽媽都離城太遠，還是去找奶奶吧。于是他就順著10路汽車站的牌子一站一站地向前走去。當他走到南長街的時候迷了路，他著急得汗流滿面，衣服也濕透了。這時候一位三輪車工人叔叔看見他，問明了原因，才把他送到住在安定門的祖母家里。

班主任發現馬越不見了，就送了一封信給馬越的爸爸，信上除了說馬越的壞話以外，還說馬越常用逃跑來威脅學校，并已與學校商量讓他停學等等。

父母的心

馬越在學校里得不到集體的溫暖，周圍都是諷刺和打擊，與父母也很少接觸。有時候只在假期到母親那里住，但是因為他頑皮不聽話，母親常常用責罵來對待他，使他非常反感。有一次他還質問媽媽：“你打人，打人不是教育的好方法！”爸爸卻過分溺愛自己的孩子，特別是自馬越上了招貼畫以后，他對馬越更加驕縱了。他有時用物質引誘的辦法，想使孩子變好，但結果適得其反。父子倆在電話里還常常這樣對話，爸爸說：“伙計，你這一星期學習得怎么樣，好嗎？”

兒子說：“伙計，不怎么樣……。”雖然馬越非常喜歡爸爸，但是爸爸在孩子的面前卻失去了一個父親應有的尊嚴。等孩子變得使人討厭的時候，他很難過，無能為力……。有一天，他氣得無可奈何，打了馬越，并且昏了過去。馬越看到父親的樣子著急了，表示要改好，但是這不過是對父親的“暫時安慰”而已。馬越的父母因為工作，不經常在一起，馬越就有時到奶奶那兒去，奶奶和姑姑是不大喜歡馬越的，經常責罵他，因此馬越長期得不到家庭的溫暖，他感到只有爸爸還好一點，其余的人都不愛他，都討厭他。對這個自尊心嚴重受到傷害的孩子，老師們也認為他已經是“無法管教”了。在馬越的要求下，去年暑轉了學，到了東四區二中心小學。

令人深思的問題

東四區二中心小學對這樣一個自尊心嚴重受到傷害的孩子，采取了正確的態度，并下決心把他教育好。

校長為了使馬越能夠更快地進步，發動全校老師及同學都團結他，讓他熱愛這個集體，培養他的自尊心，并且請了有經驗的老師及輔導員開座談會，交流經驗，想辦法把馬越教育好。現在，馬越已經比過去有了一些進步，有時做了錯事也知道害羞了。校長有信心地說：“馬越一定能變好，他一直也不能算是一個壞孩子呀！”

是的，馬越并不是一個壞孩子。北京小學雖然主觀上也想把馬越教育好，但是卻沒有采取正確的教育方法，以致到最后，這個可愛的孩子不得不離開他們。這決不是教育工作上的成功，而是一個失敗，一個令人痛心的失敗。

馬越成長中的風波，是一個令人深思的問題。做教師的、做父母的、以及社會上的人們都應該好好想想，怎樣對待孩子的優點和缺點，要怎樣正確地去教育他們，使他們真正能成為老一輩的接班人！

（李國靖插圖）

（轉載1957年1月15日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