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泰華
打完羽毛球:我一口氣跑到辦公室門口,用腳使勁一踢,門“啞”的開了。剛要把衣服放到椅子上,只聽“砰”的一聲,原來是進來時用力過猛,門碰在墻上撞回來了。“太不注意了!玻璃門又不是鐵門,撞碎了又得拿錢去買,真是不知艱難!”門外傳來了抑制不住氣憤的聲音。太刺耳了,玻璃又沒有撞碎,就算撞碎了,我賠吧,有什么了不起。我有些氣憤,準備去找這個愛管閑事的家伙頂幾句,卻有人從外面推門進來了。進來的是一個青年工友他站在門口猶豫了一會,走到我跟前抱歉地說:“老師,你別多心,我每看到公家的東西被糟蹋時,總感到心痛剛才心直口快地說了一句,你……”“喔!喔!”我心中一動,臉上立即熱烘烘的一直燒到耳根,“沒關系!沒關系!”我含含糊糊羞愧地回答。
從此以后,我和他認識了,每當他來掃地時總是隨便和他談幾句。原來他是1955年才從部隊轉業來的,父母都在鄉下種地。他的名字叫俞偉,但大家都叫他乳名阿紹。阿紹的脾氣的確有點躁,也愛管“閑事”。初來學校時,一些學生對他很有反感。記得一個星期日下午,靠十個同學在草場上玩籃球。因上午剛下過雨,草場上還有一洼洼的水堆。阿紹從籃球場走過時,籃球滾過水洼,濕漉漉的滾到他的腳旁。他彎腰拾起一看,籃球飲飽了水,重甸甸軟糊糊的。這可惱了火,他朝著同學大聲說:“不要打了,籃球濕啦,地干后再打吧!”一面說,一面就拿著籃球走了。同學們一看他把球拿走了,就一擁而上把他圍在中央:“籃球是作興打的,你敢禁止我們運動?”“你算什么人?拿來,籃球壞不壞你管不著!”同學們一面奪球,一面朝他指手劃腳地亂嚷。他氣得腦門上的青筋條條挺起,轉身就走,籃球畢竟被同學們奪去了?!皣u!你氣有什么用呢?乖乖的走才是呢!”同學們覺得勝利了,重又玩起球來。過了幾分鐘,阿紹兩手拿著兩個字紙簍,朝著籃球場走來?!翱?!又來了!”同學們警覺地看著她,等到一看字紙簍內盛的是礱糠灰,才明白過來,但都站著不動。阿紹把灰鋪在水堆上、用腳踏踏平,這時,已經有幾個同學來幫助他鋪灰了。“好了,這樣就能玩了!”阿紹拿著兩只空簍走了。同學們慚愧地低下了頭,其中一個拿起濕漉漉的籃球在沙堆中滾來滾去。
一天午膳后不久,阿紹氣匆匆地奔進來:“太不像話了,董老師,同學們不知道種田人的辛苦,隨便糟蹋東西!”原來,這天中午吃番茄,阿紹到廚房去擔番茄皮喂豬時,看到地上、桌上、墻角落、陰溝里到處都是同學們扔著的半團的、整團的番茄,拾起來一稱就有24斤多。他要我用紅紙條寫“同學們,痛心嗎?”幾個字。下午,教室大樓的入門處,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堆著阿紹拾來的大堆番茄,方柱子上貼著我寫的“同學們,痛心嗎?”幾個大字。桌子周圍圍滿了學生,有的紅著臉低著頭走開了,有的看到這高高的一堆“呵!”的吃了一驚。
過了幾天,同學們浪費糧食的現象大大減少了。我在生物實驗室旁碰到阿紹,他蹲在地上,身旁放著一小堆磚頭和一個盛著石灰的木桶,正在補墻洞?!鞍⒔B同志!這個展覽會開得不錯,這幾天情況好些了吧?”“當然羅!”他偏著頭,圓圓的臉上露出得意的微笑:“同學們也都不是故意的,只要一提醒自然就改過來了!”
老實說,我雖然覺得阿紹很多事情作得對,但有時也感到他“自找麻煩”。每天晚上同學就寢以后他總要團團檢查一周;看教室的門窗關好沒有,電燈關了沒有,自來水管子有沒有在流水…….他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一閑著就難受,總是去找些事情來作。在儲藏室堆了好久的破爛衣襪,和一些廢了的考卷,從來沒有人理的,他也一大捧一大捧的抱了出去。我問他:“干什么?”他只說:“有用?!睆拇?,星期天他就老蹲在屋子里不出來,把破農襪裂成一條條的,把廢卷子截成方方正正的。直到這學期每班發了一條拖帚時我才明白原來他用破衣襪做成了拖帚,用廢紙做成了一疊疊的信封。夏天,天氣正熱的時候,人們都午睡了,他卻戴著頂已經被太陽曬得成了紅褐色的草帽,坐在江邊剖篾。一件灰黃色的襯衫(舊
軍服改做的)濕漉漉地緊裹著他的身子,就這樣犧牲了一個多月的午睡時間,修好了學校沿江20多公尺的籬笆墻。
去年暑假,阿紹沒回家。快過中秋的時候,有臺風經過,上級要戮們組織力量護校和擒救。老師們都回家去了,留校的工友也不多,只好把一部分留校同學也組織起來。半夜風越刮越猛,江水越漲越高,眼看就要漫過堤岸。這可糟了,白天誰也沒想到潮會漲,圖書館和實驗室的一些東西都還沒有安排好。我連忙拿了手電筒去找阿紹,剛走出去,就看見地上一片汪汪大水,我也顧不得脫鞋,直往阿紹的寢室跑。走到體育館附近,突然聽到前面一遍嘩嘩的水聲,我用電筒一照,只見阿紹穿著件單軍服,褲管卷到腿上,雙手搬著個實驗室的玻璃櫥(櫥里還放著好些瓶子)吃力地跑過來。后面跟著五、六個同學,手中都抱滿了東西?!岸蠋?,同學們真好,幫助我把圖書館的東西收拾好了,還幫我一起搬藥品呢!”阿紹一看到我就嚷起來。我亮著電筒給他們照路,突然刮來一障風,瓦片“沙沙”地飛下來。“哎喲!”是阿紹從牙縫里喊出的聲音?!笆裁?!什么?瓦片落在頭上了嗎?”我急忙問。“沒什么,搶救要緊!”阿紹又抱起玻璃櫥往前跑了,前面濺起了陣陣水花。兩個鐘頭以后,實驗室的一些貴重藥品和儀器都安排好了。阿紹雙手絞著濕淋淋的衣服走進來:“董老師,還有什么東西要搬呀?”“呵!”我看到阿紹頭上流著一條條的血,有的血已經和頭發凝固在一塊完全變成黑褐色了?!翱烊グ幌掳?!”我催促他。他摸了摸頭淡淡地說了句:“沒什么?!庇指瑢W們一道忙起來了。
阿紹的積極工作已經贏得了全體師生的敬佩,在去年10月間入了黨,平常老師和同學們都親切地稱呼他“年青的當家人”。有一次我好奇地問他:“阿紹,你干嗎作那么多不是自己份內的工作呀?難道不嫌累嗎?”他抬起頭來看我一眼,不好意思地、輕輕地說:“董老師;你說我是工人階級對嗎?工人階級是國家的主人,是主人就該拿出當家作主的態度來呀,有什么可累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