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兩米

張文仲

有一天，老陳從公用水房里走出來，珍貴地捧著個小鐵盒，一直進了宿舍，我好奇地跟著他進去，見小鐵盒里盛了一些經水泡過的大米，有的米粒上還沾著污泥。

“老陳，這米做什么，從哪兒弄來的？”我奇怪地問。

“是從水池子里撿的，給伙房送去。”接著他長嘆了一聲，又說道：“現在咱們生活提高了，有些人就好了瘡疤忘了疼，要不，怎能這么糟蹋糧食呢？”

“誰能故意這樣？”

“嗨！就你們青年人這么說唄 ！”

“本來么，淘米哪能不丟幾個米粒呢！”我不以為然地分辯著。

“我也淘過米，可我就浸掉過一個米粒！”他有點生氣了，狠狠地吸了兩口煙，沉思了一下，又懇切地對我說：“也怪不得你們，你們年紀輕，還不知道糧食的可貴哩！”接著他講了一個一兩米的故事。

“那是一九四三年的事，我生日那天，我老伴從外邊好歹弄來點大米，那時候，在日本鬼子的占領下，中國人是沒有資格吃大米的，我怕惹事，沒敢全做大米，燜點大米干飯，里邊還摻了一多半高粱米。晌午，我剛端起飯碗，偽保安隊長就闖進來了，他往我碗里瞅了一眼，冷冷地笑了一聲，抹身就走了。我知道事情不好，心里蹦蹦直跳，飯也沒吃下去。果然，不大一會兒，三個鬼子兵來了。

‘誰的叫陳忠德？嗯！

‘我。

‘你的來！

“我把飯碗放下，跟著鬼子兵進了狗‘衙門。他們二話沒說，就把我推進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屋子，那屋子滿地濕漉漉的冒著血腥味。一個狗腿子瞅著我獰笑了一下，劈頭就是一頓四楞皮鞭子，我立刻昏過去了，過了好久，才醒過來。這時，那個狗腿子又對我吼叫了一聲：‘你從哪兒弄的大米？快說！我無力地閉了閉眼睛，沒有回答。

‘好！你不認供，我非扒你的皮不可！他叫了一個幫兇，扒光了我身上的衣服，又把我綁在長凳上狠打了一頓。等我醒來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沒有一塊好肉……”老陳的聲音有些哽咽了。接著他激憤地說：“我犯了什么罪呢？只不過是高粱米飯里摻了一兩多大米啊！”

“今天日本鬼子和蔣介石反動派都被打跑了，咱們天天吃大米干飯也好象是很平常的事了，不愁吃穿，不受壓迫，這都是黨領導咱們奮斗得來的，咱們現在建設社會主義，可不能拿血汗換來的糧食隨便糟蹋呀！”

我望了他一下，感到無限的羞愧。這時，那小鐵盒里的米，仿佛多了多少倍，粒粒米珠都象在閃閃地發著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