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黃金時間

金敬邁

記得去年來深圳時，火車站附近還是坑坑洼洼的工地，如今，這里高樓林立，道路寬闊。深圳的建設速度真快呀！要知道，即使從人大常委會決定在深圳設置經濟特區算起，到今天還不足四年時間哩！

時間，這兩個大字突然在我眼前浮現。

蛇口工業區路旁，立著一塊標語牌：“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記得這句口號剛剛出現的時候，招來了多少非議啊！如果珍惜時間就是強調效率，豈不是金錢就是生命？！有的人用最簡單的等式移項，得出了“錢就是命”這個“可怕”的結論。深圳把這樣的口號堂而皇之地立在道旁，招搖于市，這不是“資本主義的影響”是什么？！

據說，蛇口工業區的負責同志聽到這些指責后，確實很快地叫人把標語牌摘下來了。但是他們沒有把它扔進珠江口，而是用更大的標語牌，更醒目的字體，把這句口號重新立在行人行車的必經之處。白底紅字，擲地有聲：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

其實，把時間看作金錢，并非大逆不道。馬克思認為，價值是勞動時間的凝結，而價格又是價值的貨幣表現。我國古代也有“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的說法。怪只怪這些年來，“大鍋飯”吃慣了，“鐵飯碗”端順手了，寸金寸光陰這個概念才在人們心目中逐漸消失；以至有的同志常用“我們中國人有的是時間”這句話來自嘲。

1976年6月，我國南方一座城市遭了一場大火，燒掉了百貨公司的一個倉庫。八年過去了，著火的百貨公司至今仍未能開業。時間算老幾！金錢？黃金？連糞土也不如！

我們中有的人就是這樣糟蹋時間的。憑這樣的時間觀，哪年哪月才能翻兩番？

看看提出“時間就是金錢”的深圳吧。

深圳有座金城大廈，是由六座高三十多層的塔樓組成的連體建筑。金城大廈正式動工才一年多時間，今天，大樓旁塔吊還在轉動，大樓上腳手架未拆，安全網猶在，可是大樓的第一層已經完成內部裝修，張燈結彩，開始營業了，據說營業額還相當可觀。

一個是八年仍未復業，一個是邊施工邊受益。事實非常明顯，“時間就是金錢”的標語牌不是立得太多，而是還沒能在每個人的心里立起來。

可喜的是在深圳珍惜時間已蔚然成風。

深圳與香港新界相連，打開收音機就能聽到香港播出的立體聲音樂節目，從古典名曲到現代派的流行音樂，從早到晚連續不斷。打開電視機，就可以清晰地看到香港四個臺的電視播出。除各色各樣的專題節目外，有“國語”長片、粵語長片、英語長片，有“猛片”、武打片、偵探片，有沒完沒了的電視連續劇，有賽馬、賽狗、選美、抽獎活動等等。我認識一群大學生，他們在畢業分配前，向往著去深圳，除了愿意去特區施展自己的才華，去拼搏一番外，也還有別的因素。可能是出于好奇、新鮮，也可能是出于在內地欲看“參考片”而不可得所產生的那股子“怨”氣吧，都曾表示到深圳后，一定要有空就聽音樂，聽個夠；得閑就看電視，看個夠。他們要把這些年來的“空白”——有的年輕人把什么也沒看過，什么也沒聽過叫做“空白”——填補起來。不少同學如愿以償，來到了深圳，大多數在電子行業里工作。這次我又碰到了這群年輕人。我問他們的“空白”填滿了沒有，回答卻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們沒有時間!

沒時間？他們不也都是工作八小時嗎？“八小時之外”不是“私人財產”嗎？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嗎？

這群剛剛走上工作崗位的青年人，大多是二十二三歲。在他們不長的生活歷程中，確曾留下了很多空白，可最主要的空白是基礎知識不足。他們的小學、初中階段，都是在“文革”中度過的。今天他們來到深圳，從事我國已經落后了一二十年的電子工業，最需要填補的，是科學文化知識。八小時工作之外，打開錄音機，是英語教學的原聲帶；至于電視，一個星期也難得看上一次。“就這樣還不趕趟呢！”有的青年皺著眉頭說。每當晚飯后，青年們夾著“北極星”、“阿多士”電子計算機的外文資料，帶上《英漢辭典》去辦公室苦讀苦鉆。他們也還有點“怨”氣，但不是沒看上“參考片”之怨，是那十年沒認真地讀書之怨。

香港的電視臺把晚上八點鐘左右這段時間，稱作“黃金時間”。意思是在這段時間里，收看率最高，廣告的收費也最昂貴，播出節目的安排也最精心。青年朋友告訴我說，他們都是二十出頭的人了，現在他們的每一分鐘，都是黃金時間，是他們所剩下不多的接受能力最強、記憶力最好的黃金時間。他們舍不得把自己的黃金時間消耗在電視臺的“黃金時間”里。

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悔恨無濟于事，哀怨怎能奮起？已經逝去的時間是追不回來的。珍惜今天，把握現實，是最聰明的青年人。

時間就是金錢嗎？對，時間就是金錢！

時間只是金錢嗎？不，時間是金錢也換不來的無價之寶！

——這不是哪一位青年朋友對我說的，這是他們用實際行動告訴我的。

公用的自來水龍頭未關緊，水嘩嘩地流著，雖然也有人聽而不聞：“讓它流吧，關爺們兒什么事！”但大多數人還是會走上前去，擰緊水龍頭的。因為他們覺得這是浪費，這很可惜。

走廊上的長明燈整天亮著，雖然也有人視而不見：“讓它亮著吧，關哥們兒什么事！”可大多數人還是會不吝舉手之勞，上前關掉電門。因為他們覺得這是浪費，這很可惜。

珍惜一滴水、一度電，因為水、電都是財富。

時間呢？時間的水龍頭長開著，時間嘩嘩地流走了；時間的長明燈整天亮著，時間白白地消逝了。我們有多少時間是在閑聊中，是在悠悠忽忽的晃蕩中度過的喲!幾個青年朋友相聚，一扯就是大半天，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口若懸河，眉飛色舞。其間，能站起來擰緊時間的水龍頭，關掉時間的電門者，就相當難得了。真有提議終止閑扯閑晃的關水關電者，往往還會受到朋友的誤解。

在路上，我遇見了一位老戰友。他準備在深圳定居，寫點東西。太平洋戰爭爆發后，1942年他從香港來到寶安縣——今天的深圳市，參加了東江游擊隊。他說：四十二年前我來到這里，為的是尋求救國救民的道理；今天，我又回到這里，為的是尋求富國富民的道理。

這幾句話說得真好！我想，富國富民的道理很多。富國富民之路也一定是由許多高強度材料鋪成的，但至少“珍惜黃金般的時間”應該是這條富國富民之路的堅實的基石。（題圖：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