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敏申
編輯同志:
這是一個留澳學習的青年從香港寄回的家信。據我所知,這孩子在國內時動輒就要對他不滿意的東西反對一番,有不少牢騷。當我們得知他被選送出國后,還曾擔心他會“受到資本主義社會的更多的影響”。但他的來信并非如此。我想,給廣大青年看看,給中老年人看看,都會有益處的。
韋君宜
姐姐:
您好!你們一定在想,怎么小敏沒音信了?會不會一出去就把北京忘了?其實哪能呢?人越是在外,心越是在內。就象小孩子一樣,整天和媽媽在一起,不覺得什么;一離開媽媽,就格外地想,和媽媽在一起是多么高興呵!
我于23日進入香港,本想在48小時內同教授一會合就走,但教授說,澳學校正放假,不如跟他在香港中文大學先研究起來。所以,我在香港可停留到下月14日。
為什么當時沒給您寫信呢?那是想把您買書的事辦妥了再寫。香港這個地方,滿街都是鋪子,從摩天大廈的商場、超級市場,到夫妻老婆店、小攤,應有盡有。書店也不少,我已跑過近二十家,但是,說來好笑,幾乎有三分之二的書店里,關于算命、風水的書占了大半。其余的呢,倒也不算黃色下流,主要是一些武俠之類的小市民文學。嚴肅的書店如鳳毛麟角。大公報一位同志告訴我,只有我們開的商務、中華,有嚴肅的書可買。昨天,我去中文大學,一位先生告訴我,中大和港大有一批教師自己出資,開了一家“天地書局”,是賣學問書的,那里的書也是嚴肅的。我今天找到了,果然如此,經濟管理類的書有兩大架。您要的書發現了三部。這樣,跑了一個多星期,您交給的購書任務我只完成了一半。余下一個多星期,我再繼續努力吧!有消息我即會告訴您。
我從買書的過程深深體會到,物質文明確確實實不等于精神文明。李昌同志建議強調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是有必要的。我想,我們內地總有一天物質生活能象香港一樣豐富。但是,精神生活如象香港這樣貧乏,書店里全是算命看相看風水的書,那還了得!
還有電影也是這樣。一般電影院放的電影,倒也不是黃色的,大多是武打胡鬧無聊,不值得花兩個小時去光顧。我只看了一部文藝片,是亨利·方達主演的《戰爭與和平》,極其嚴肅,演技精湛之至,但上座率只有三成。另外,我買了一張星期天的票,放黑澤明的成名作《羅生門》。這不是電影院放的,是香港電影分會“世界名流精選”的學術活動。
總之,到這里后,對什么叫資本主義社會看得很透了。這里什么能學,什么不能學,看得很分明。這次香港之行,我的很大一點收獲,是增強了對這類社會的適應力,也證明了這個花花世界對我們這一類型的青年人來說,是沒有吸引力的。我們居住的鬧市區,有的是稀奇古怪的場所,但自己從未想過要去光顧。
我差不多天天去香港大學和中文大學看書,訪學人。前天下午,中文大學中文系邀我作了一次演講,內容是介紹國內中文系的教學體制和科研概況。講完以后,有幾位教師和同學提問。一位問:“國內有沒有學術自由?”我說:“只要在政治上不反對四項基本原則,學術上是自由的。”又一位問:“那為什么要批判人性論和人道主義?”我說:“如果不把人性論或人道主義當作反對社會主義制度的工具,那在學術上完全可以探討。”還有人問:“那為什么批判現代派的寫作技巧?”我說:“主要是看內容,我個人認為,技巧不過是表現形式和手段。如王蒙的小說,他的寫法,我認為沒有人說不可以。”……哈哈,我真是當起外交家來了。
今天在香港大學又訪問了一位華裔學者。他說認識這么一位國內的人,出國前覺得中國什么都了不起,一切比外國好;出國后又覺得外國什么都了不起,一切比中國好。這種人,連海外的華人也看不起他。
我覺得,我們的頭腦始終是清醒的。在國內時,充分認識我們的優越性和不足之處兩個方面;出來了,也能看到資本主義生產發達和社會腐朽兩方面,并不崇洋媚外。我覺得,在這種基礎上建立起來的共產主義信仰和愛國感情才是真正堅強的。您說是嗎?
弟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