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畫出自己的眼睛

《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一書，使廣大讀者從一個獨特的角度，感受到了共產黨人超人的膽識和魄力。人們佩服作者的洞察力和明析力。作者黃濟人——一位國民黨起義將領的兒子，曾在認識我們社會的道路上留下了“之”字形足跡。于是，在自畫像上，他隱去了那雙明睿的眼睛。

——編者

一

比我小兩歲的人，大都喜歡說這樣一句話：

“我是和新中國一起誕生的！”

我注意過說話人的眼睛。那是一對閃亮的、清澈的、自豪而幸運的眼睛呵！

我沒有這樣的眼睛。

我是在國民黨絕望的哀鳴的炮火聲中出世的。沒有國民黨的崩潰，便沒有新中國的誕生。可是對我來說，二者并不是一回事。我的父親是一個國民黨將領，我出世的時候，他正在前線與共產黨作戰。我出生的時日，是我母親用電報告訴他的，而我母親收到的，是他和他的同僚們先后拍來的十幾封賀電。

我想，我在母親的懷抱里，吮足了奶汁，睜開了眼睛的時候，一定看見過那些白生生的不知為何物的電報稿紙。然而，以后能夠代替它們的，是一團黑乎乎的記憶。不是么？在我開始產生意念，開始產生聯想的同時，我已經毫不懷疑地把這些電報稿紙看作是一堆燃盡在一個墳墓之前的紙錢了……

這是白與黑的交錯，這是自身帶來的。

生活給我帶來的，卻是白與黑的迭合：解放初期，建國伊始，劉伯承元帥創辦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南京軍事學院。作為國民黨起義將領，我父親從重慶歌樂山下的西南軍政大學來到南京紫金山下的馬標、小營一帶，和其他將近六百名舊軍官一樣，在這個學院擔任軍事教員。學員卻是共產黨將領，特別是高級系，學員全是少將以上的高級軍官。

毋須諱言，這是一對矛盾。就其硬度來講，象是一塊白鐵面對著一塊黑鐵。新近鐘期光同志（原南京軍事學院副政委兼政治部主任）在《劉帥的用人之道》（見84年7月30日《解放軍報》第二版）里說得很實在：“……開始有少數學員不尊重舊軍官出身的教員，說‘手下敗將來教打勝仗的，老子不聽那一套……”由此可見，兒時我對我父親陰沉、黯然的神色的印象，也是很實在的了。

可是，我不會忘記這樣一個清亮的早晨，雖然這個早晨，我這個小學一年級的學生沒有象往日那樣背著書包走進學堂，而因為患了肺結核的緣故，由父親牽著我走進了南京軍事學院的醫院。醫院門口，父親站住了。我透過父親黃色的軍服的衣角，看見正好從醫院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衣白褲比父親年紀顯然要大一些的人。我不知道他的這套衣服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元帥的軍裝，至于他就是我國功勛卓著的軍事家劉伯承，那更是以后我上了高中，父親才告訴我的。我當時只記得他與我父親握了手，談了話，然后彎下身腰，伸出雙臂，把我抱了起來……

生活就是這樣離奇：隨著我父親的眼圈漸漸發紅，我的眼睛漸漸發亮了。在成長過程中的意念里，我確信我的出生地在北京，而不在北平，在首都醫院側旁的帥府胡同，而不在協和醫院側旁的帥府胡同，我不會忘記林巧稚大夫接生我時付出的勞動，更不會忘記劉伯承元帥抱起我時所花費的力氣，我簡直沒有理由說，我的眼睛不是閃亮的、清澈的、自豪而幸運的呵……

二

五十年代初期的幸運是屬于大家的，國家的。

這種現象，從我的家庭與社會的關聯的內容上去講，鐘期光同志在同一篇文章里解釋得多么好：“劉帥教育大家要‘尊師重道，教學相長。他對出身舊軍隊的教員熱情地說：過去走錯了路不要緊，改過來就行了嘛…并親切地鼓勵說：我也是舊軍人出身的，我和朱老總都是半生舊軍人半生革命。大家都是中國人，要團結起來，共同為新中國的國防現代化建設事業奮斗。”

呵，眼睛，目標一致的眼睛！

可惜，眼睛與目標之間，眼睛與眼睛之間，很快彌漫起戰場以外的硝煙。那是反右斗爭剛剛開始的時候，隨著南京軍事學院院長兼政委劉伯承元帥的離任，我父親和絕大多數舊軍隊出身的教員也被迫脫下了人民解放軍的軍裝，轉業到地方上在各級政協或各級政府參事室里謀差事去了。

我隨父親母親回到四川老家江津。這是長江邊上的一座秀麗而寧謐的小城。波翻浪涌的金沙江挾流而下，被這里“幾”字形的河床窒息得平平靜靜的。這里出產橘子，出產文人：明朝的大學士江淵，清末的長聯大師鐘云舫，三十年代名揚中外的白屋詩人吳芳吉。我的學生時代有一部分是在這里度過的。可惜得很，我很少受到這里悠久的文化的熏陶，更多的是受到了突發在天府之國的饑餓的威脅。我的眼睛，因為一天只有火柴盒大小的兩個饅頭下肚而昏花過，可是那畢竟如同江邊的淡淡的晨霧，很快就消失了。有誰想到，那天災之后竟很快就是人禍呢，那代替晨霧卻濃重得久久不能消失的竟又是戰場以外的硝煙呢？

我的眼睛的瞳孔擴大了。在“史無前例”的日子里，一個漆黑的深夜，幾個身著軍裝的從吉普車上跳下來的彪形大漢，一腳踢破了我家房門，蜂涌而入，將黑洞洞的槍口和明晃晃的刺刀對準了從睡夢中驚醒的父親。“你被逮捕了！”“我犯了什么罪？”“你是武斗黑后臺！沒有你這個國民黨軍長在幕后指揮，革命群眾會自相殘殺嗎？！”彪形大漢們不由分說地將我父親五花大綁起來。父親已年過六旬，由于捆綁過緊，他的額頭上沁出了一排汗粒。

“我想喝口水。”他對我母親說。

母親端起桌上的過夜茶，摻了一點暖瓶的水，雙手顫抖著遞往父親的嘴唇。這時，一個彪形大漢舉起槍托，對準母親的腰部擊去，母親一個趔趄，手里的茶杯“咣*”落地，摔了個粉碎。我站在一旁，忍不住重新抓過一個茶杯，重新摻了一點開水，可是還沒有來得及端起來，父親就對著我說：“我不喝了。我沒有犯罪，你們不要擔心。你們要相信共產黨，相信毛主席，不會冤枉我的……”

三

我父親死在監獄里。淚水是可以沖刷許多記憶的。可是那時管理監獄的軍管會給我們的通知上面，有一項“不準掉淚”的規定。于是，那無法擺脫的情緒，便順著流往肚子里的淚水，沉淀到了心底。

這就是壓在心上的石頭的地質構造么？也許是，也許不是。沒有心思去研究它了。民以食為天，吃飯第一。

父親的工資，自從他被捕的當月就被取消了。好在我已經是高中學生，到了自食其力的年齡。工作很快就找到了，在江對岸的一家內遷廠搞美工，在工地上寫毛主席語錄。語錄牌很大，用紅油漆打一塊底就得一天功夫，再用白油漆寫仿宋字，有時候一個禮拜還寫不滿一塊。我自然是選擇長長的句子來寫，我干的是臨時工，我希望能夠多干幾天甚至幾個月，每月工資四十五元哩！

我太幼稚了。才干一個多月，一天上午，我拎著油漆和刷子剛剛爬上木梯，工廠宣傳科那位錄用了我，并一直對我很友好的年輕干事慌慌忙忙地來到工地，仰起頭，疾言厲色地朝我吼道：“下來下來，你到財務科去一下！”

我走進辦公大樓，走進財務科，躡手躡腳的。財務科幾張辦公桌，只有靠門口的那一張前面，坐著一個人。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短發，戴著眼鏡。她扭頭看見了我，一把拉開了抽屜。

“你這個家伙不老實！”她邊說邊從抽屜里取出一張單據，用手指頭點了點單據上的某個部位，“簽字簽字！”

我從小到大二十年，這是第一次被人稱作“家伙”，第一次被人罵作“不老實”！簽字，簽什么字？莫非要我在一份滿篇冤枉的判決書上劃押么！我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睛卻真象做了賊似的，驚惶失措地眨巴起來。

她盯住我：“你曉得我們是國防廠、保密廠，你為什么不講明你的家庭成分？當臨時工也要講！招臨時工也不會要你這種人，哼！”

多虧她盯住我，我的眼神很快鎮定下來。我簽了字，遲緩地將鈔票捏在手心，遲緩地拖著沉重的雙腿步出房門。她的動作卻是敏捷的，一只手臂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伸到門背后，在吆喝牲畜似的“去去去”的聲音中，“砰”的一聲把房門關上了。

我扭過身，對著房門站住了。我怒目圓睜，甚至捏緊拳頭，想打破房門，然后將鈔票一把向她的臉上擲去。然而我畢竟不敢，何況我需要錢。我在門前站了三分鐘。

當晚破例地寫了日記，最后一句話說：“我在這三分鐘的時間里長了十歲……”

這句話也許包含了一些實實在在的生活感受，但是由于出發點太窄，也太近，就象一塊門板就足以擋住我的視線一樣，我的眼睛出現了厚厚的意念的云翳。那云翳自然是用來抗衡外界的光線的。

這樣想時，我買了一頂草帽。自從改行拉板車以后，不管天晴落雨，我一直戴著這頂草帽。我把帽沿拉得很低很低，我要借助很暗很暗的光線，才能夠使車輪在狹窄的山路上轉動得穩穩當當的……

四

人生的車輪，馳向“廣闊天地”去了。

車站上，沒有人送我。正好和那哭哭啼啼的送別情景相反。汽車馳進威遠越溪大山林的時候，我由衷地笑了。我恍若看見了生活的地平線上的曙光。

可不是么？這里有的是龜裂的黃泥巴，有的是五斤重的鋤頭。農民是偉大的現實主義者，你肯出力氣，你就是好人，你就會贏得絕對意義上的尊重；你要矯揉造作、偷奸耍滑，你就是劣種，連幾歲的放牛娃兒都會當面吐你的口水！

果然如此哩。我因為在本生產隊的一個崖壁上，用茅草根蘸著石灰水寫下了一行仿宋體的毛主席語錄，就招至了外生產隊甚至外大隊的農民前往觀看，事隔不久，公社廣播站的自辦節目里，竟然出現了“太和公社五千人，里面有個黃濟人”的快板詞！這樣的環境里，每當我舉起鋤頭的時候，我能夠不重重地落下去么？于是我被公社革委會委派到另一個生產隊出任隊長，于是我作為公社的知青代表，進城出席縣知青先代會。

十字街頭，光榮榜上，我看見我的名字了，我的眼睛重新灼爍了！呵，這難道是對我的眼睛的報復么：那映入眼簾的、書寫在名字上方的，卻是這樣一行刀刻斧鑿般的文字——“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我最終閉上了眼睛。既看不見光榮，也看不見羞辱，我什么都看不見。我成了色盲。

不，簡直是“睜眼瞎”！事隔不久，本隊的伙伴調走了，本大隊的伙伴調走了，本公社的伙伴調走了。就在這深山老林只剩下我一個知青的那個黃昏，在歸巢的烏鴉的喧鬧之中，在農家的炊煙的繚繞之中，我踽踽獨行在一條看不見盡頭的山路上。

歪斜的路碑，沒有能夠叫我停下腳步，荒蕪的土地廟，也沒有能夠叫我跪下雙膝。倒是一個麻木的軀體的本身，叫我控制住了一種沒落的情緒，而真正能夠拯救我的，則是在那昏昏沉沉、醉眼迷離的情態中，我并沒有充分意識到且認真感激過的威遠縣各級黨組織。

也許每一步都是這樣微小的吧：結束兩年知青生活，正式參加工作的單位，是我所在的公社的小學。報到那天，我用不著捆扎行李，用不著乘坐車船，只消用一根扁擔橫在肩頭，跨過三條田坎就到了。爾后幾乎是一年一個變遷，順著第三條田坎，我去了越溪區革委；順著區革委的石階，我去了威遠縣文化館；順著文化館的大門，我去了威遠縣教師進修學校；在進修學校里，我遇到了粉碎“四人幫”、改革高考制度的良機，考試以后，被錄取到所在內江地區新恢復的師范專科學校……

麻木，真正是頑強的病癥。拾級而上的人生，在我的皺起的眉頭底下，也不過是一劑又一劑放了甘草的病人吃不好、好人吃不壞的中藥！

五

然而，我等待著的一天，就這樣悄悄來到了。

那是我在內江師專念書還不到半年的時候，父親終于平反昭雪，恢復了起義將領的名譽。這是我們家的一件大事，我早早地請了假，趕回老家接待參加父親追悼會的各方面的客人。客人以父親在國民黨軍隊時的同僚居多，他們有的是起義將領，有的是從戰犯管理所出來的獲赦人員。一個當年給父親當勤務兵、解放后在糧食部門當干部的人也匆匆趕來，一把握住母親的手，彎下身腰，大哭不已。

枯竭的性靈也許正需要淚水的澆灌了，可是這是一種什么感情的聯系呢？我希望有人能夠回答我，哪怕用手勢和眼睛也行。結果，回答我的是我的四舅舅，也許是親戚的緣故吧，他采用了一種公開的嚴峻的方式。

親戚，這是什么樣的親戚呵！我的四舅舅——原國民黨青年軍二0六師師長兼洛陽警備司令邱行湘，是我父親黃埔五期的同科同隊同學。那時候帶兵打仗的人講究封建聯姻，邱行湘把他的妹妹邱行珍許配給我的父親，另一個同科同隊同學——原國民黨交警總隊長陳肅，則把他的妹妹陳懿許配給我的四舅舅……他們的聯姻，也許在國民黨的官場斗爭中發揮過抗力，。可是落到我們這些后裔和晚輩的脖子上，卻是一環扣一環的枷鎖！甜頭他們吃過了，苦頭我們正在吃，既然如此，邱行湘憑什么來教訓我呢——

那是為四舅舅餞行的時候。老酒下肚，眼絲血紅，別人家中的笑語歡聲，勾起我對家庭破敗的心事。我說話了，在那濃烈的酒氣里面，包容著濃烈的怨氣！母親掉淚了，四舅舅也掉淚了。母親掉淚，也許是她想到了我在拉板車時腳板心上的血泡；四舅舅掉淚，卻是為了我的父親。這我知道，父親在南京軍事學院任教的時候，曾經收到過四舅舅寄自北京戰犯管理所的一封信，信中說，“此生別無他求，只求在生尚能復得一見”。現在見面了，一個在陽間，一個卻在陰間……

“四舅舅，吃點東西罷。人死如泯，往事如煙，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對四舅舅說。我同情他。

“那你為什么沒完沒了地胡說八道！”邱行湘一巴掌拍在飯桌上，眼睛竟然是綠顏色的，“你以為我在哭你的父親么？不是的！自從離開你父親的墳頭，我就不想他了……我現在哭的是你，是你這個不懂事的毛孩子！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懂。你不懂國民黨，所以你不懂共產黨；你不懂蔣介石，所以你不懂毛主席。不懂可以問呀，可以看呀，我邱行湘有今天，你父親有今天，你們幾個姊妹有今天，這都是共產黨，都是事實呀！”

我的眼睛怔愣得大大的，不過瞬間便瞇成一條縫，那上翹的嘴角，掛著挑釁般的訕笑：“四舅舅，這里沒有外人，連窗戶也是關緊了的，你不必裝腔作勢。不曉得的人聽了你的宏論，還以為你是共產黨高級官員呢，可是你不就是一個國民黨戰犯嘛！”

“戰犯，戰犯又怎么樣？你知道我這個戰犯是怎么過來的……”邱行湘被我激怒了，顫抖著嘴唇，“我警告你，你說話要負點責任，不為別人負責，也要為自己負責……”

六

責任？我被這個突然跳進意念的字眼震懾了！

雖然這個字眼并不陌生。

在那麻木的身軀里面在那不歡而散的家宴桌邊，我不就是依照這樣一種邏輯支撐在這個世界上的嗎：既然社會對我不負責任，我有什么必要對社會負責呢？

邱行湘翌日順江東下返回南京，他為我留下一個黑色的背影，一個金色的問號！是的，既然我在一道閃電、一道金色的光柱面前睜大了眼睛，那么我就必須繼續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用以考察出今天天空中的風云，用以揣測發生在明天土地上的軌跡，為了解釋社會，解釋自己。而為了達到目的，最現成的辦法，就是去了解和理解一個自稱為“新生者”的過去。倘若他是真的，那么我就獲得了真的佐證，倘若他是對的，那么我可以宣布我是錯的。

當年暑假，我自費去南京采訪邱行湘。說到采訪，大凡采訪的目的就是寫作，而我又恰恰學的是中文，此番行為可以歸結到文科學生通常具備的不甘寂寞的秉性上去。但是我確實沒有這樣的考慮。那時正值“科學的春天”，自然科學的呼喚，鼓起了我進行社會考察的風帆，而只有當這種考察的成果，迫使我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驚異得心都要蹦跳出來的時候，我才迫不及待地舉起拙筆，將那成果的本身，連同我的結論，草草地記錄下來。

這便是我的第一本書《將軍決戰豈止在戰場》。

我的全部工作，僅僅是這本書的一半。

另一半的工作，是社會替我完成的。在審核初稿的時候，在公安部懸掛著與壁頭一般大小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地圖的會客廳里，我受到了公安部副部長凌云（現國家安全部部長）、李廣祥、席國光等同志的接見。當他們各自拿出筆記本，將修改意見一一相告的時候，我一邊記錄，一邊死死地盯住對面那張平生第一次見到的這么大的地圖，我覺得地球在轉，所以我的手在動……我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我的經歷，是我的同齡人都經歷過的，而我的殊遇，卻很少有人象我這樣得到。”

也許正是為了這句話，我寫了第二本書《崩潰》。

社會又予我以厚愛！在今年群眾出版社的煙臺筆會上，湖南作家古華和天津作家蔣子龍，分別抄贈給我這樣的話，“你占有了一片獨特的生活天地，從一個歷史的側面進入藝術殿堂”；“人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創作進入了特定的軌道，乃一大幸事。”

我卻知道，即便他們的鼓勵緣事而發，也絕非我自己的眼睛使然。因為我知道，我的眼睛不具備滲透力，我是通過陽光的折射才看見了一點東西的。所以我說，我不敢畫出自己的眼睛。

1984.9.3于重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