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然不同的評價

近幾年來，如何評價當代青年，一直是人們關注和爭論的問題。當前，在改革的大趨勢中，這個問題顯得更突出了。那么，這些爭論的焦點和本質是什么？新的評價標準應當怎樣確立？怎樣為青年一代的成長掃清觀念上的障礙？為此，我們對十個省市的二十一名在改革或工作中作出突出成績并有爭議的青年進行了調查。

一個值得重視的現象

我們的調查對象的平均年齡是三十五歲。他們當中大部分是國營或集體企業、科研單位、文藝團體等部門的負責人，也有技術人員、工人和個體經營者。

這些青年的業績大致可以分為幾種類型：第一，在原來工作崗位上，通過改革，使本單位面貌發生巨大變化。如深圳羅湖區原黨委書記葉澄海通過落實農村生產責任制和大抓多種經營，根本改變了當地的經濟結構，把落后的農村、漁村變成了具有相當規模和水平的經濟特區。第二，受命于危難之際，主動擔當重任，扭轉落后局面。如安徽繁昌縣朱國瓊等八名青年在制藥廠連年虧損的狀況下挺身而出，立下責任狀，幾個月后即實現利潤十二萬多元。第三，白手起家，創辦實業。如現任廣州益壽醫院行政院長的殷永輝，辭去每月一百多元收入的工作，在一無所有的條件下辦起了一家專門接待老弱患者的獨特醫院。第四，在自己工作崗位上有所創新，有所貢獻。如北京圓明園管理處工人孫建華放棄較為優越的司機工作，主動要求當展室講解員，自己搜集園史資料，撰寫《圓明園史話》，講解水平和效果較為突出。

盡管這些青年在創業和改革的道路上各有自己的特點，但他們都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創造了較大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滿足了社會的需要。

但是，他們并不總是得到支持和贊揚。恰恰相反，在他們身邊，總是包圍著種種非議。這些非議的勢頭之猛，常常成為他們腳下的嚴重羈絆，甚至使他們的事業受挫。例如，由于這些非議，陜西三原縣秦腔劇團團長賈康通一度被調離，致使劇團重陷癱瘓；合肥市電子研究所所長孫維舟被迫辭職……

一邊是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一邊是紛紛擾擾的非議指責，這是一種多么不協調的現象！在種種非議中，除了有關政策、體制上的問題外，較為集中的，是對人的評價——他們是些什么樣的人？

爭議的內容和實質

在調查中，我們發現了一個十分有趣的例子。

廣州白云山制藥廠是一個改革較為全面而效益也相當突出的典型。然而令人驚異的是，該廠的一些基層領導，如車間主任、科長等，卻是原單位不愿要而被篩下來的“落后分子”。但是，正是這些人在藥廠的創建和發展中發揮了才干，建立了功勛，培養出了與藥廠共存亡的事業心和責任感。這一切，使得他們原單位的某些人瞠目結舌，議論紛紛：“這些都是我們不要的人，你們怎么可以重用？”特別是后來藥廠給這些人每人調了一級工資，更激起原單位一些人的不滿：“我們都沒調上，他們竟然調了，這怎么行？”大有“乾坤倒轉”之慨。

昨天的“棄兒”，今日的，“功臣”。其中的變化原因還可以進行更具體的分析，但有一個原理是可以肯定的：時代在重新造就人，也在重新評價人，發現人，使用人。

但是，這種變化越大越迅速，人們在觀念上適應就越難。爭議是十分激烈的。根據我們的調查，主要集中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是注重效益，講求實際，還是“不問政治”“思想不好”？

這些青年在自己的崗位上為人民創造的效益是有目共睹的。但是，在某些人看來，他們的主流和方向還是值得懷疑的。

江蘇無錫縣真言起重設備廠廠長費志遠，在工廠瀕臨倒閉的情況下承包該廠，五年來產值增加了八倍，利潤增長九倍，職工收入翻番。但是，從縣、公社到大隊的某些干部認為他“不講政治”、“經營上考慮多了，政治上考慮少了”。孫建華擔任講解員期間，接待觀眾四萬余人次，其講解頗受歡迎。但是，領導對他的評價是“思想不好”、“有才無德”。其他很多被調查的青年也都遭到了類似的批評指責。

問題十分尖銳：什么是評價這些青年的主要標準？

第二，是主動進取，開拓創新，還是“驕傲自大”“個人奮斗”？

這些青年所從事的改革事業是偉大的，而在他們身上表現出來的精神和品格也是令人欽佩的。然而正是在這一點上，又集中了反對者們的普遍非議。

安徽繁昌縣制藥廠朱國瓊等八名青工主動承包嚴重虧損的工廠，大膽改革，這竟然招致八十多封告狀信件。反對者對他們的評價是：“要擺脫黨的領導”、“沒有政府任命，是搶班奪權”、“投機，鉆營，想當官”、“出風頭”、“驕傲”、“不聽話”等等。福州市糧食局干部陳杰在電大班畢業后，放棄可靠的工作分配，主動承包本系統最落后的米制品廠，幾個月后就上繳利潤二萬七千元。但反對者對他的評價是“不尊重上級”、“驕傲”、“好高務遠”、“出風頭，趕時髦”。這一現象在我們的調查中帶有普遍性。

問題十分尖銳：什么是當代青年應當具有的形象？

第三，是可用的，還是不可用的？

當然，這些青年并不是完人，他們也有著或曾經有過這樣那樣的缺點錯誤。這自然使反對者大有文章可做，其中也往往夾雜著一些無中生有的流言蜚語。

山西高平縣工藝美術廠工人李重全作風比較散漫，他熱衷于技術革新，但因種種原因，或成果被棄之不用，或革新失敗，于是，“此人不可重用”的議論紛起，使這個全廠少有的熱心于革新的人遭到冷遇，得不到起用。孫建華曾經打過兩次架（均為偶然事件，不屬于道德品質問題），圓明園管理處領導卻以此為首要理由解除了他的講解員工作。在我們的調查對象中，這類遭遇屢見不鮮。

問題十分尖銳：什么是新時期的用人之道，怎樣評價他們的長處和短處？

那么，從這些非議者的評價標準上，我們發現了哪些特點呢？

第一，在評價一個青年的方向和主流時，把他的“政治”、“思想”、“道德”與他的實際工作脫離開來，并習慣于用空談政治作為主要的評價標準。因此，被評價者越是一頭撲在實際工作中，越是追求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政治”似乎就越欠缺，在非議者那里所得到的評價也越低。

第二，在評價一個青年的素質和品格時，他們熟悉的是“聽話”、“踏實”、“本分”一類的標準。對這些青年的“不滿意現狀”、“勇于進取”、“有開拓精神”注意不夠。在他們看來，一切都應當由上級安排，否則就是“個人奮斗”；一切都應當與群眾一樣，否則就是“愛出風頭”。愛提意見，敢發表見解，則是“目無領導”、“驕傲自大”。

第三，在評價一個青年可用不可用時，他們注重的不是“有用沒用”，而是“有毛病沒毛病”，而且用這些“毛病”來否定他的“有用”。他們的注意力不是放在事業所需要的素質和品格上，而是放在個人的所謂生活問題和歷史問題上。他們脫離開四化建設和體制改革的實際需要判斷一個人的價值，抽象地追求一個人在“個人修養”上的完美，而不是事業的成功。

這些觀念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長期以來，我國實行的是一套過分集中的管理體制，加上“左”的影響，人們把“大鍋飯”、“鐵飯碗”當作社會主義的優越性，因此使平均主義、消極依賴、不求進取的落后習慣蔓延開來。頻繁的政治運動，又在某些干部中形成了僵化、空談、唯上、唯書、求穩、不敢創新、怕犯錯誤的心理狀態和思維方式。這些問題的存在，不僅在國家建設上，而且在人才培養上，都會造成不應有的損失。

今天，那些陳舊的觀念到了應該轉變的時候了。

新的事業與新人

黨的十二大提出了實現社會主義四個現代化的總任務和總目標。為了保證這一總任務和總目標的實現，一場偉大的體制改革正在進行，從而使中國的社會生活發生了前所未有的深刻變化。

正是這些社會變化，賦予人們嶄新的觀念，嶄新的人才評價標準。我們調查的二十一名青年人，用自己的事跡，生動地說明了這些新的評價標準。

第一，努力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創造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是衡量當代青年的主要標準。

在我們所調查的青年們身上，都有一個共同的長處，那就是滿足人民和社會需要的熱烈動機及高度的社會責任感。他們所創造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是實實在在的。建設四化，振興中華，正是需要這些講求實際、注重效益的實干家。

那么，能不能離開為四化創造實際效益去談一個人的“政治”、“思想”、“品德”呢？不能。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同志批評某些部門“政治的空談往往淹沒了一切”，他指出，從今以后“用人的政治標準是什么？為人民造福，為發展生產力、為社會主義事業作出積極貢獻，這就是主要的政治標準”。

關于這一點，被調查的青年認識得很清楚。費志遠說：“縣、公社、大隊都說我這個人不講政治，但他們說的是權術，不是政治。其實，只要對我們的社會有頁獻，就是政治。”

求實是當代青年的一大特點，也是四化建設的要求。今天，青年們拋掉了以往政治運動中那些空洞的口號，切切實實地學一點真本領，做一點實事，努力為社會作一點有益的員獻，這就是他們的主流和方向。

第二，主動進取、勇于創新是當代青年應該具有的形象。

從這些青年所具備的素質看，他們都具有兩大特點，一是主動進取，事業心強；二是獨立思考，勇于創新。在他們對自己的評價中，都把這兩點作為決定事業成功的重要因素。在調查中發現，有十幾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到“要干一番事業”，當問到什么素質在改革中起了較大的作用時，賈康通不假思索地寫下了“事業心”三個字。重慶服裝個體戶劉文志認為最重要的是“不想平平安安過一生”，“總想有所突破創新”，廣州荔灣區汽車修配廠黨支部書記陳振漢把“凡事要有獨到見解”作為改革者應具備的第一種素質……那么，應當怎樣評價這些品質呢？

當前正在進行的體制改革，把個人利益、企業利益和國家利益結合起來，大大激發了每個人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中的主動性和責任感，同時，又為他們聰明才智的發揮開辟了廣闊的天地。這些，沖擊著以往那種消極依賴、墨守成規、只知按上級指令辦事的老習慣，鼓勵人們根據社會需要創造性地工作。這使整個國家和民族充滿了生機和活力。

由此可見，主動進取、勇于創新是四化建設和體制改革急需的可貴素質。

第三，按照四化和改革的需要用其所長，是新時期的用人之道。

白云山制藥廠在創建過程中，由于人才奇缺，他們就大膽聘用了一些“有毛病”的技術人員，給予他們優厚待遇，委以重用。有一個“文革”中犯有生活作風錯誤的人還被提拔為副廠長，培養入了黨。

這給我們一個重要啟示：不能脫離開社會的需要去評價一個人的長處和短處。只有從四化和改革的需要出發，我們才能發現哪些長處是最應提倡、最應加以保護的，而哪些短處是最不能容忍、最應加以擯棄的。朱國瓊等人的支持者說：“干事的比不干事的好。寧要干事犯錯誤的，也不要不干事不犯錯誤的。”李重全的支持者說：“李有缺點，但更有創新精神。”重慶家具一廠廠長趙科平說：“我用經濟效益打退一切謠言和誹謗。”

當然，從這些青年人自己方面說，也應注意不斷克服缺點，以減少對于事業的不利因素。調查證明，在目前復雜的改革環境中，凡是那些在各個方面對自己要求更為嚴格的人，就可以較為順利地度過難關。

總而言之，關于這些青年的爭議說明，長期以來在“左”的思想影響下形成的評價標準已經成為束縛一代新人成長的桎梏。為了適應工作重點轉移和經濟體制改革，觀念的轉變是一個嚴重的任務。我們相信，隨著新的評價標準的確立，一代新人必將崛起，他們將擔負起時代賦予的使命，去開創新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