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情

“嗚！”——一聲長鳴，北上的火車在奔馳，車窗外迅速閃過巴山蜀水。我就要離開生我養我的故鄉——中江，不覺得涌出激動的淚花，心象被兩條鋼鐵巨線牽扯著。隆隆的車輪聲，喚起了我對許多往事的回憶……

我是個孤兒。父親是一個普通的煤礦工人，在十年內亂中受迫害死去。母親忍受巨大的悲痛，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擔，因憂郁成疾，渾身發腫，病倒了。當時，我十二歲，妹妹才八歲，只知道哭。這時，門突然開了，鄰居劉伯伯和龔娘娘來了。他們見躺在床上的母親，忙說：“借車，馬上送醫院。”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劉伯伯拉著我，來到一個工人叔叔家，門前停了一輛裝滿貨物的板車。劉伯伯趕緊上前和那位叔叔一說，只見那位好心的叔叔走到車前，一鼓勁兒把貨物卸下，滿口允諾：“救人要緊，快拉走吧！”我不知怎么感謝才好。劉伯伯和龔娘娘把我母親攙上了車，伯伯拉車，娘娘走在前面掌燈引路。正值1977年隆冬，天氣特別冷，夜色一片漆黑，到醫院五里多路，道路坎坷不平，但伯伯把車拉得很安穩，還不停地叮囑我：“小心走好。”到了醫院，劉伯伯自己掏錢為母親掛急診，辦住院手續……這是個難忘的夜，在我剛剛懂得人生的時候，這黑夜的小路，這輛板車，這盞閃爍的馬燈，始終留在我的眼前，刻在我的心間。

母親住院的第二天，街坊上的伯伯、娘娘們紛紛趕到醫院探望。他們送來水果、補養品等等，安慰我母親：“好好養病，別掛念家，我們會幫忙照顧好黑娃和偉平（我和妹妹的小名）的。”1978年大年初一，中江縣委領導同志親自來到縣醫院看望病人，送來了慰問信和白糖。他們握著媽媽的手，說：“祝你春節快樂，愿你早日恢復健康。”他們走后，母親把我叫到跟前，指著送來的慰問品，含著激動的熱淚說：“共產黨的干部，真是老百姓的貼心人啊！”媽媽的話，眼前的情景，想想社會主義國家人人互助互愛，領導與群眾心心相連的感情，怎能不催人目下？

這一年十月二十日，我親愛的媽媽離開了人間。我放聲慟哭：“媽媽呀，您不能離去呀！您快睜開眼睛看看我和妹妹吧！我們今后怎么活？”這時，居民組長胡婆婆來了。我撲到她的懷里號啕痛哭：“媽媽去了，我和妹妹沒有一個親人了……”胡婆婆兩眼含著淚水，為我擦干了眼淚，親切地對我說：“黑娃，你母親去世了，還有大家呢！以后我們就是你們的親人，有什么事，盡管找我們好了。”我緊緊摟住胡婆婆，不再哭了。

鄰居們資助安葬了我母親。我和妹妹相依為命。鎮黨委知道了我的情況，鞏書記專門召開會議，決定從1978年起，政府每月發給我生活費13元，還指派居民組長胡婆婆負責安排我兄妹的日常生活，街道主任楊伯伯、人民代表宋伯伯負責我兄妹的文化教育。打那以后，凡是政府發給困難戶的救濟物資，居委會總是從優照顧我兄妹。1980年政府發給我救濟款6元7角，胡婆婆為我代領后，又貼了錢和布票，給我兄妹扯了兩丈多白布被里。1981年政府又發給我兩床棉絮，胡婆婆說：“先用一床，另一床等你考上大學時再用。”胡婆婆把我兄妹的生活安排得很有條理，照顧仔細又周全。鄰居們都稱贊說：“胡婆婆對唐勇兄妹活象對自己的孫子孫女一樣。”

我以優異成績考上中江縣中學。母親去世后，我整天呆在家里，感到悲觀失望：妹妹還小，我還能繼續上學嗎？十二歲的孩子不上學，呆在家里又能干什么呢？念書吧，哪來錢交學費、買書本呢？讀書、理想、前途……全完了。我忍不住傷心地哭了。一天，老師們來了，校長也來了。他們了解了我的情況后，關切地對我說：“你現在正是讀書求知的好時光，你和妹妹的學業都不能荒廢啊！有什么困難，我們可以幫助你。”小學的孟老師接著說：“唐勇，你盡管放心上學念書，我們會幫忙照管好你妹妹的。”中學校長張佩瓊老師，兩眼含著深情的熱淚說：“唐勇，我也是個孤兒，是黨把我培養成為一個干部……你生活有困難，學校給你發放助學金，沒有錢交學費，可以給你減免。”我緊握著老師的手，感激的淚水止不住地涌出來。第二天，我高高興興地返回了學校。

為了使我能安下心來學習，學校除了給我免交注冊費外，每學期還破格發給我20元助學金。張佩瓊老師自己掏腰包替我交書籍費和學雜費，對我體貼入微，使我感到溫暖。班主任張真老師，真象媽媽一樣關心、疼愛我。因料理媽媽的喪事，我耽誤了一些功課。張老師就讓我搬到她家吃住，晚上幫助我補功課。為了輔導我的英語，她邊自學邊教我。我永遠忘不了那溫暖的日日夜夜，為了使我能集中精力補習功課，張老師竟把我洗洗、補補的活全包了，什么活從不讓我插手。我缺衣服穿，她把家里的衣服拿給我穿。為了我，她常常工作到深夜。我從老師們那里得到的，不僅是“人類靈魂工程師”的教誨，更有母親的愛。她們用美的品德、愛的情感塑造著我的心靈。

同學們對待我，象親兄弟一樣。我失去母親，心情是非常悲痛的。同學們安慰我：“堅強起來，保重身體。我們就是你的兄弟姐妹。”同齡伙伴真心的話語，如甘泉一樣流進了我干涸的心田，我的心被滋潤了。我的學習用具用完了，班里同學不聲不響地買來往我書包里放。他們做了好事，從不留下名字。幾年來，我所用的學習用具，不知都是誰的，至今還是一個謎。有一次，我不慎把腳扭傷了，這下可急壞了同學們。他們端來熱水給我燙腳，背我到醫務室上藥。怕我請假耽誤功課，他們每天輪流背我上學。我很過意不去，可同學們說：“我們是同學，不能讓你落掉一節課！”我伏在同學的肩上，止不住掉下眼淚。我的學習、生活，都是親人們這么“背”著一起前進的。這是個友愛的大家庭，使我充滿歡樂和愉快，從不感到“孤”味。我還有什么理由不發憤學習呢？！故鄉的情，故鄉的愛，點點滴滴匯聚在我的心里，變成了巨大的力量，激勵我加入了共青團，順利地讀完了中學。

1983年8月的一天下午，當我從郭老師手里接過高考錄取通知書時，手在抖，心在顫。我一遍一遍地讀著，熱淚在臉頰上滾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這親切而令人向往的字眼，匯成心中的大海，涌起幸福的熱流。我這個孤兒能考上大學，凝聚著鄉親們多少心血呀！鄰居們紛紛前來祝賀。胡婆婆雙手抱著大包東西來了。她一進門就笑微微地告訴我，居委會和鄰居伯伯、娘娘們知道我上學路費有困難，都說，目前國家也有困難，不足的大家湊，你家十元他家五塊，十一戶人家就湊足了盤纏。這是林娘娘送的枕巾和毛巾；這是謝娘娘送的衣服；這是……胡婆婆把名單數說了一陣子，然后鄭重遞給了我。我雙手捧著，感動得淚水滾滾流下，連聲說：“謝謝伯伯、娘娘，謝謝大家，你們真好！”

奔馳的列車離故鄉越來越遠，隔著千山萬水，我好象還看見鄉親們在車站，在鄉村小道送我，他們在向我頻頻招手。耳邊又響起親人們的囑咐，伯伯囑咐我好好學習，娘娘叫我不要惦記家里的事，胡婆婆拉著我的手，兩眼流著熱淚，讓我到首都北京別忘了來信。我怎么能忘記呢！我的一切是屬于故鄉、屬于親人們的。我擁有這么多的親人，這么多的愛。只有在社會主義的祖國，孤兒才不孤。我是一個不幸的人，但我又是一個最幸福的人。我永遠忘不了故鄉的情，黨的撫育，人民的愛，為著這一切，我要發憤學習，努力進取。（題圖：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