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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妻

1985-09-24 05:01:34王錫峰
啄木鳥 1985年5期

王錫峰

身邊終于發出了粗重的鼾聲。那少女也止住了哭泣。破窯里陰冷黑暗。

孝全踹了狗剩一腳。懶豬似的狗剩巴唧著大嘴,重重地翻個身。孝全掀起狗剩的皮襖,抽出那把帶著體溫的匕首,然后,摸索著把拴在狗剩腳脖子上,聯系著那被捆著少女的皮繩挑斷,便小心翼翼地從狗剩身上邁過,摸向破窯的最里面。

少女驚醒了。顫抖著,象一片殘留在冬天的樹葉。她扭動著被緊緊反縛住的雙手,象一只黑色的刺猬,眼睛充滿絕望的恐懼。被手巾塞住的嘴,不時艱難地發出幽怨的哀鳴。

他上前,二話不說將她攔腰抱起,順便拎起他的旅行包,邁過狗剩死豬一般的身子,輕輕地推開擋風的破門板。

風雪灌了進來。他和少女都不由打了個冷戰。但他又挺直了腰板,抱著少女走出破窯。來時的腳印早已被新雪掩蓋了。在這白色的世界里,他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然而,這種念頭一閃而過,懷里少女憤怒和悲涼的呻吟,使他加快了腳步……在一個背風處,他站住了,回頭望了望黑洞洞的破窯并無動靜,他長吁了一口氣,將姑娘放下,取出了塞在她嘴里的毛巾。

“狼!你們兩只惡狼!”

姑娘驚恐地騰地躍起,挺直身子,在白雪映照下,一雙燃燒著的眼睛使他心里感到一陣火辣辣。他靠上前,粗魯地說:

“過來!我給你……”

“呸!”

一口唾沫重重地啐在他臉上。他惱怒地瞪了少女一眼,隨意地擦了一下,揚起匕首,逼向少女。少女猛地向后一躍,毛頭鞋跟磕到一塊堅硬的凸起物,身子不由向后仰去,他見到,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手把她緊緊抱住,一手把雪亮的匕首伸向她背后。少女氣都透不過來,徒勞地扭動著,亂踢亂咬,手腕卻感到猛地沒了束縛,但手卻沒有了知覺。她拼命揮著不聽使喚的雙手,很快感到了熱乎乎的血液重新在手臂中流動,并感到火燒般的灼痛。

這時,孝全放開了她。

她卻迅速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緊攥著,等待著……

他僵硬的臉上猛地出現了瞬間的柔和,但馬上又消失了。他轉身背對著少女:

“提上提包,走吧!”

他大聲地說。少女呆住了!石塊竟從手中掉了下來,她簡直不敢相信,直到他又說了一遍,她才慢慢地拿起提包,慢慢地走了幾步,回頭見他還背對著自己,猛地,少女跑了起來……

“站住!”背后又大喝一聲。他一竄一竄地,晃動著膀子趕了上來,從羊皮襖下掏了半天,遞過幾張人民幣,“回去,坐票車!”

“我用不著!俺只想求你告訴俺:派出所在哪疙瘩?”

他愣住了。不知該不該告訴她。

“那,俺自己找!”她狠狠地盯那破窯一眼,似乎已記住了它的方位,這才呸了一口,將皮帽下那粗大的辮子狠狠甩到背后,“他跑不了!”她從牙縫里吐出四個字。挺起胸脯,沒有去不遠處的火車站,而是撲向一個不小的村落。

“派——出——所!”姑娘的話又燃起了他心中的怒火。他牙齒咬得咯嘣山響,恨不得將這三個字咬爛嚼碎咽進肚里。許久許久,她那粗大的辮子和那款款扭動的腰肢,還一直留在他的眼前。她,和自己的媳婦相象得幾乎象孿生姐妹。想到此,他心里又仿佛有萬把鋼刀在攪。“媽拉個巴子!奪妻之恨不報,俺算不得一個男子漢!”匕首閃著寒光。他高擎著它,象擎一面復仇的旗幟,大踏步奔上馬路。

他的羊皮襖下,左心房處,深藏著揉皺了的、寫滿密麻麻鋼筆字的浸著淚跡的信紙。想到它,就象她那一頭烏發又貼緊了自己寬大的胸脯,使本已空虛冷寂的那里,驟然匯滿充實的熱流。在這里,她恨他,罵他,怨他,但每每又在后一頁罵她自己糊涂,逼自己新婚三個月的男人流落他鄉。末了,總是絮絮地勸他:只要他回來自首,政府會原諒他,好日子還在后頭。和咱一年結婚的張三李四,都早已抱上了娃娃,自己也常常作夢,夢見有了娃娃……媳婦的信,曾使這個潛藏在長白山深處靠挖棒槌、賣山貨為生的流竄犯流下過多少熱淚。上個月,正當他接到媳婦的信,打算扔了參鋤,硬了頭皮冒險還鄉與媳婦團聚時,一天下午,回家探風的狗剩回來了。“了不得呀!家里風聲緊呀!”他瞪大驚恐的牛卵眼,臭哄哄的嘴巴拱著他的耳朵,“回去不得!還有件大事,你還蒙在鼓里哩。”

晚上,篩一瓶曲阜老窖,最后一壺快掀底時,趁著舌硬耳熱,他壓低了嗓子,炸響了一個劈靂:她那一朵花兒,被派出所新調來的一個姓孔的指導員給糟踏了……

“什么?!”送到嘴邊的筷子一哆嗦,狍子肉掉到酒盅里。

“‘那個了,事兒是成了……”

他一把揪住他的脖領,兇得象頭激怒的野豹:“你……胡說!”

狗剩冷笑一聲,不慌不忙,推開他:“我沒事兒吃飽了撐的?俺再是畜類,也不能編排自己的表妹來腌臜……”

“咚!”一拳砸在酒盅上,瓷片崩飛:“婊子養的!她勾上的?”

“強奸!手槍逼著,那回倒不怨她!可后來,就是另一碼兒事兒了!她跳井,姓孔的怕事兒鬧大,撈她上來,以照顧為由,黑白守著她,軟纏硬磨。俗話:閨女怕摟,媳婦怕‘求,你又不在家,表妹獨守人,鮮花兒一般水靈的人物,人家有權有勢,年輕又漂亮,表妹也就樂得個順水推船兒,就這個,干柴烈火,咹……”

“別說了!”

“現在,人家可是你貪我愛、明鋪暗蓋,嘿嘿,成就了一對野鴛鴦啊!”他只顧把話說完。

他抓過酒壺,掀個底朝天,咕咚咚喝個干凈,兩眼血紅:“老子和他們拼了!”

“那正好,人家正張開網等你哩,就怕你不撞!”

“俺寫信!告他個狗日的,強奸民女!”

他“哧兒”地笑了,有滋有味兒地咂著酒液:“好哇!人家正愁找不著咱的地址哩!”

“就這樣算了嗎?!”他瘋狂地揮著拳頭。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心口窩兒上一把刀,能忍你就先忍著……”

這一夜,孝全發開了酒瘋。過時兒,他又有點兒疑惑。那狗剩,本是五里三村有了名的懶漢二流子,別看他傻大黑粗,吃喝嫖賭樣樣通行,偷雞摸狗,尋花問柳,從小就不守本分,一年到頭兒,有活兒不干,趿拉雙破鞋,破棉襖敞懷,走家串戶,專找那有大閨女小媳婦的家去“串門兒”,讓人家用苕帚疙瘩揍出來是家常便飯。那張嘴岔子,象只破鞋坑兒簍,沒邊沒沿,死人說活,活人說死。一年掙不到半月的工分,腆著臉皮,年年吃救濟。從打實行責任制,大鍋飯干了鍋,他的八分地長草不長苗,公家的救濟糧無處出了,他就靠偷雞摸狗的三只手的功夫了。孝全雖和他一塊兒流落出來有二年,那狗剩還是撒野鷹,吃野食兒,需要避風兒才鉆這“夾皮溝”。孝全多少還是個男子漢,對狗剩的人品,并不賓服。因此,他就對狗剩的話打了折扣。再者,自己雖和艾葉夫妻三個月,但媳婦的脾性還是摸透了的:她雖說虛榮愛面子,有時也使使小性子,但她并不是那等沒臉沒皮的放蕩女人。還有,他派出所一個指導員,有多大膽量,敢強奸了民女,又不顧人眼明鋪暗蓋?執法人敢這么拿法律當兒戲?但事情往往會捉弄人。前幾天,艾葉來了信。滿以為她會哭天喚地,訴訴委曲。但她卻只字不提那事,只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句:她害了一場不大的病。接著就請他放心。說什么,盡管他當了逃犯,可派出所并不歧視她,孔指導員經常來串門兒找她談心,幫她種地,幫了不少忙。最后,就對他“政策攻心”,勸他“早早回來”,有她艾葉在,保證叫小孔原諒你;村南頭兒劉五,也是偷東西外逃,他回來投案,又檢舉了同伙兒,一點事兒沒有了。信封里,還塞進來一張油印的《告逃犯的一封信》。

“媽拉巴子,想引我上鉤兒啊!好你個破鞋娘們兒!看起來你倆是真成事兒了!我把你個潘金蓮宰了,再殺你個西門慶!”他暗暗下了狠心。但后來想來想去,特別是當見到那個落入狗剩手中可憐無援的大閨女,他又有點可憐自己的媳婦:她,一個花兒一般的獨守女人,男人不在家,人家有權有勢,端槍逼奸,她能怎么辦?想過一遍兒來,他也就把媳婦的怨恨,一股腦兒撒到那個情敵身上了。

原來,前幾天,東北的“風聲”也越刮越緊,連那深山老林的夾皮溝也呆不住了,只得夾著尾巴逃了出來。大城市查得更嚴,象他們這樣一口外地話的“盲流”,更是查的重點對象。孝全一心急著回家“算帳”,狗剩卻堅決反對。后來,達成折衷協議:回山東,但不回家。孝全心中有數,口頭上不再提回家報仇之事。他們偷偷地扒上了一列貨車。途中一個站上,他們車廂里又爬上兩個年輕婦女。天黑,她們沒發現里邊有人。這是姑嫂倆,到關里賣參去。狗剩有句名言:貓見了魚,不吃也要抓兩爪子。便軟纏硬磨,想干壞事,并自稱是押貨的鐵路工人,如不“聽話”,將參沒收、罰款不說,還得把她們扭送公安局。山里人沒見過大世面。逃,逃不了,喊,不敢喊,又不甘受辱,姑嫂倆哭哭啼啼。狗剩自然不會動菩薩心腸,只是礙著孝全:孝全最看不慣那等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他早知狗剩下作,但眼不見為凈,如今見他當著自己面就象條浪秧子公狗一般,早倒了胃口。特別是見那當小姑的,竟長得和自己的媳婦艾葉一般模樣!看著狗剩對她動手動腳,就象看到媳婦受辱一樣難受。一路上,他象忠實的丈夫保護媳婦一樣,不讓狗剩有一點可乘之機。他趁狗剩睡著時,在一個小站上,悄悄放姑嫂二人逃離虎口,只是那閨女遲了一步,驚醒了狗剩,才失去了機會。那狗剩一覺醒來見跑了一個,惱羞成怒,干脆把姑娘拴上,絆在自己腿上,使她再難逃脫。他整夜不睡,等孝全睡著,便打算發泄獸性,偏偏孝全也正防他這招,一有動靜,孝全便大聲咳嗽一聲,使狗剩不能得逞。為此,狗剩象只急紅了眼的公狗,昨夜在車上和孝全廝打了一陣,都弄了個鼻青臉腫,誰也未占便宜。但一想到眼前的處境,才又化干戈為玉帛,停息了內戰。車過濟南,孝全啟瓶酒,開瓶豬肉罐頭,拉他喝起來,把他灌個爛醉。夜十點鐘,車在一個小站停下:正是自己要下的地方!他把狗剩稀里糊涂哄下車來。狗剩自然不會扔掉姑娘。三人冒著大雪,鉆進了一座破窯,狗剩醉里叭嘰,不辨東西南北,鉆進這座他從小鉆過多次的破窯。

想著姑娘的一路遭遇,他就聯想起了自己的媳婦,復仇的怒火,也就越燒越旺。

風裹著雪,雪攪著風,天地間迷迷濛濛。孝全頂著風雪,一竄一竄,艱難地移動腳步,身后,留下一行一溜歪斜的深深的腳印。翻過鐵路,一眼就看見了生養自己的馬坊屯。它雖然被罩在大雪里,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它,并努力辨認出一個個突起的雪丘似的房屋。一時,連他都覺得奇怪:自己不是奔公社派出所去的嗎?怎么他媽拉巴子鬼使神差,摸到自個家門上來了?你孝全就這么沒出息,叫那個淫婦、破鞋、該殺的臭娘們兒勾走了魂兒?他下了路基,看見那棵蒼老的古柏。這里,是一片平了墳頭的墓地。他的瞎眼老娘,就長眠在地下。他尋找著大體方位,撲嗵跪下,大聲號啕:“娘啊!你那不忠不孝的兒來看你來了!……今天,我要殺了敗壞咱門風的掃帚星,殺了我的仇人,還了人家的債,跟你去了……”

兩年前,最先實行了責任制的馬坊屯,有了生機。二十五歲的大個子孝全終于找到了媳婦——那是通過自己二十八歲的姐姐“三換親”換來的前地主家一位難嫁的千金。

“這哪里是個閨女?活脫脫是天仙女兒下凡!”街坊鄰居,誰不贊嘆!

前地主家的千金,想靠著自己無比的俊俏,高攀門楣,才一拖再拖。“一兵二工三教干,誓死不嫁莊稼漢!”上過中學的艾葉早有主張。是的,倘是貧下中農閨女,艾葉的口號,完全可以實現。但可惜,誰叫這朵鮮花生在牛糞上呢?當然,爹一摘帽,自己已是“社員”家的閨女了,找個兵工教干,也還不難:艾葉子還嫩,雖已度過二十幾個春秋。但偏偏,“壞成分家的女兒早當家”,她又可憐自己三十歲的光棍哥哥了。她要用自己的青春,為哥哥換回一個嫂嫂。吃商品糧的對象肯干嗎?不干。艾葉屈尊,作出犧牲跟孝全。孝全姐姐跟了河東劉家;劉家的妹妹跟了艾葉的哥哥,三連環,換親,到底換了個嫂嫂。娘家人是精細的,發現“三換”的三枚砝碼,艾葉一枚是頗有份量的。艾葉也不甘窩囊一生。提出了種種條件。孝全無奈,東拼西湊,籌齊一大筆款子,剜心頭肉,醫眼前瘡。打腫臉充胖子。一口氣蓋起了青磚瓦房,置齊了全套家具。新媳婦過門一個月,債已欠了一年,債該還了。火燒屁股。上哪里弄錢?借錢不是法,也已無處借了。一個月黑夜,媳婦的表哥、南頭的狗剩,拉著揣了一頭肥豬錢的孝全,鉆進了村頭一個低矮的場沿屋。堵嚴了門窗,屋外不透一絲光。屋里煙霧騰騰。一堆人,頭抵頭,瞪大了眼,牌九推得啪啪響。魔術一般,大把票子,從一個人的腰包,到了另一個人的腰包,來得容易。會看的看門道。狗剩指指點點,孝全眼一眨不眨。來了三次,躍躍欲試了。他冒險了。他手氣好。接二連三,幾十張票子,飛到了自己的腰包。嘗到了甜頭,看到了希望。撈夠還帳的,洗手不干。這是不義之財。漸漸不妙了。飛來的票子,又飛走了,還搭上了整個肥豬錢。他急了。又是一個月黑夜,狗剩把他領到一個村子的牲口棚,鉆進去,不一袋煙功夫,拉出一匹騾子:“這,就是七、八百啊!”他發抖。他從沒干過這事,從沒敢想過這事。“不干?帳怎么還?俺表妹可是天仙一樣的人物!天鵝餓了,可是撲楞就飛……”他牙一咬,接過了韁繩。第二天脫手,換來八十張“大團結”!象第一次坐上牌九桌,再次嘗到甜頭。不到三個月,十幾頭騾馬,七、八頭驢牛,在黑暗的夜幕掩護下,被兩雙臟手,牽到了販子手上,牛肉鍋前。帳快還齊了。“再牽一頭!”就是最后一回栽了跟頭。飽挨了一頓揍。在連夜被送往派出所的途中,他倆跳下拖拉機,鉆進了高梁地。打那,馬坊屯少了兩個人。幾個月后,東北長白深山,來了兩個陌生的關里人……當然,狗剩是不甘作山里人的。一年里,有七個月在外邊“跑單幫”。在狗剩的攛掇下,他跟他到長春干了一回“事”。那狗剩偷摸拐騙,偷票子,玩女人,如魚得水,孝全提心吊膽,嚇出了一場病,又一頭鉆回深山老林。他懷著懺悔的心情,拼命地挖參,當然,也采其他藥。兩年下來,他除了向狗剩“四六”分成外,已積攢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足夠還債,另外,連狗剩也不知道:他身上還藏了一對真正的吉林老山參,足在七八十歲以上!

他要向他的受害人還債。

他要向他的情敵討債!

他終于來到了那個熟悉的院子外,正待敲門,卻停住了。他掂起腳,扒墻頭望去。堂屋里竟還亮著燈光。他想了想,輕輕地翻墻進去,毫無聲息,象落下一片樹葉。他輕輕地,貼在窗外。里邊傳來噼啪的剝花生殼聲。是兩個人在剝。

“小孔呀,你真好!你還是個指導員,可你看得起俺,不嫌棄俺。往后日子還長著哩!那個黑心賊一月兩月還不定來,你可得多來!今夜下雪,你還是住下,俺不讓你走……”

這是媳婦嬌滴滴的聲音。

“好,我住下就是。不早了,要睡,就睡吧!”一個陌生的、不大的聲音。

“哎,你要是俺男人,就好了!”

“俺可沒這福氣喲——”

一陣咯咯的笑聲。浪的你!孝全舔濕窗紙,捅個孔望去,先看到一個穿身制服、腰挎手槍的男子背影,接著,是媳婦那張笑紅了的俊俏的臉兒!

“好啊!奸夫淫婦!”他心中狠狠罵道,抽出匕首,就要踹門。正在這時,一聲震蕩夜空的火車汽笛聲,把他嚇了一跳,一列客車,一串燈火,轟隆隆疾駛而來,震得地皮發抖。

“這是東北發來的吧?”

“是。想孝全了?”

“呸!他死了俺才肅靜!”

“哼,只怕心頭不似口頭!”

“俺得出去解個溲。”

他忙躲向暗處。門“吱呀”開了。媳婦徑直沖大門走去,開了門,出去了。他翻墻追去,見艾葉站在雪地里,正望著遠去的列車發呆。他一步竄上前去,一把抱住她,一把匕首晃在她面前:“你個臭婊子!你和那畜牲干的好事!說!給我從頭招來!”

女人大吃一驚,先是一愣,繼而認出了自己的男人,淚水象開閘的洪水,滾滾而出:“孝全,這,不能怨我,他……他是個畜牲啊!”

“這么說,真的成事兒了?”

媳婦的臉是慘白的,一聲不語,用屈辱的淚水,回答著自己的男人。

“娘的!你怎么不死?”

“我不想活,我跳井,是孔指導員救了我,虧了人家……”

“不要臉!”一個狠狠的耳光,把女人打倒在地,接著,他用一個氣急敗壞的男人對一個最仇恨的女人所能用的最惡毒、最下流的語言,謾罵她。她并不分辯。只是用陌生的目光,失望地看著自己的男人。半晌,她大叫一聲,一頭撞他懷里:“我,對不起你,你殺死我吧!死在你手里,我也合眼了……”

他高高舉起了匕首。忽然,他想起了那個可憐的賣參姑娘,緊握匕首的手,無力地垂了下來,一把推開她:“我先宰了屋里那人,再和你算帳!”

她驚叫一聲,抱住了他的腿:“不,不能……”

他一腳將她踹在地上,握緊匕首,急步沖向院內。

“誰?!”堂屋里厲聲問道,接著是清脆的子彈上膛聲,一個人影躍出門外,手槍對準了他:“不許動!再動,我開槍了!”

他并不顧這些,大吼一聲,象躍起一頭暴怒的豹子,卷著一團雪霧只管撲來。

“別開槍!他是孝全!”媳婦急忙喊道。

持槍人關上保險,見對方已撲來,飛身閃過,一個絆子,孝全一頭栽了過去,被那人夾于腋下,手腕一麻,手一松,匕首掉在地上,臂被反剪到背后,動彈不得。

“你槍斃我吧!把我那臭女人讓給你,好成全你們做長久夫妻,省得再這么偷偷摸摸!”

“胡吣!”一個踉蹌,他被推進屋去。燈光下,那個身材不高的公安人員摘下了棉帽,立時,一對短小的“刷子”辮,出現在她腦后。

“你是……”

“派出所女指導員孔凡平。”

“你……女的?!”

“你這個黑眼狼!是狗剩那個披著人皮的狼……那天半夜,他敲開我的門,用刀子逼著我……”媳婦哭泣起來。

“狗剩?!這條狼!……”他撲嗵跪下來,“啪”一個耳光重重地打在自己臉上,“指導員,俺請罪!”他咚咚磕起頭來。

女指導員反而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忙上前扶起他,訥訥地,“別,別這樣……你回來了,就好,就好!”

“回來了,我,再也不干了!我,還債!”他大把掏票子,一股腦兒塞給孔指導員。

孔指導員靜靜地幫他收起來,注意地望著他:“就你一人從東北來的?”

“不,三個人。”孝全忽地想起了什么,從門后抄起一把鐵锨,“走,上破窯!”

“不用了!”一聲高喊。隨著摩托剎車聲,一個公安人員領著一個大辮子姑娘進了院:“指導員,多虧了這位東北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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