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在日本東京,有一個國際間諜小組在神秘地活動著。這個小組的領導人是堅強的反法西斯戰士里哈爾德·左爾格,他以德國記者的身份在錯綜復雜的險惡環境中周旋。這個小組在日本活動達八年之久,于1941年底被日本特高課偵破。左爾格事件曾引起日本政府的一場危機,導致近衛內閣的倒臺。
那么,左爾格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請讀——
來到東京
左爾格是德國人,生于189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他的公開身份是德國一家有聲望的報紙《法蘭克福報》派駐日本的記者,納粹黨員。后來,他當了德國使館的新聞專員,是德國駐日大使歐根·奧特最信得過的人。但是,經過日本情報機關長期周密的偵察,終于發現他是由“莫斯科中心”領導的拉姆扎國際間諜小組的領導人。
這個間諜小組的核心人物除左爾格之外,還有日本的中國問題專家、反戰主義者尾崎秀實;還有早年在美國接受共產主義思想的日本畫家宮城四德;負責把情報攝制成微型膠卷的南斯拉夫籍的法國記者武凱利奇以及左爾格的報務員、德國人馬克思·克勞森。這個小組的外圍,還團結了分屬于日、德、朝、中、英、美等九個國籍的反法西斯戰士,是個十分廣泛的國際間諜組織。
左爾格的真正身份,是蘇共黨員,再早些時候,是德共黨員。到日本之前,他在共產國際情報處工作,后來轉到蘇軍情報局,在老資格的別爾津的領導下工作。1933年9月,根據別爾津的派遣,他以拉姆扎為代號,到日本組建間諜小組。當時他們擬訂的計劃是:借德國之手打進日本,再從日本搜集德、日兩國的侵略意圖,特別是搜集有關日本對蘇政策的情報。
到了日本之后,左爾格同外交界、工商界、政治家、軍人以及文化人士廣泛結交,給《法蘭克福報》、《柏林信使報》等寫了不少稿子,創出自己的牌子。同時,由于他的博學多才和敏銳的觀察力,在使館人員中博得了普遍的好評。不久,他就同德國武官、后來升為大使的奧特結為至交。奧特非常欣賞他對日本政局的精辟分析,并多次在工作中得到他的幫助,因而兩人稱兄道弟,無話不談。后來,左爾格在使館負責新聞業務,可以自由出入于使館的機密重地——密碼室,閱讀最新情報,獲得第一手材料。
再說這個小組的第二號人物尾崎秀實。1937年,近衛首相在日本組閣后,他受聘為首相的中國問題顧問,有機會參加內閣最核心的“星期三早餐會”和其他一些機密會議。左爾格和尾崎兩人在德、日雙方所處的有利地位,使他們不僅能獲得最新最核心的機密,而且尾崎精通中國問題,知識淵博,思想縝密,這對左爾格來說,不啻是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因而,自從1934年同蘇聯建立了無線電聯系之后,左爾格定期向“莫斯科中心”提供大量珍貴情報:關于日本的軍事、政治、經濟、外交政策,以及德、日之間的勾結和德國的動向等情報。這里略舉一、二:
1939年春,左爾格報告,希特勒打算進攻波蘭;
1941年3月5日,提供了里賓特洛浦給奧特的電報內容,透露6月下旬希特勒準備進攻蘇聯;
1941年5月15日,左爾格電告德國進攻蘇聯的確切日期是6月22日;
1941年7月,他首先報告:日方不顧德國的壓力,決定暫不對蘇開戰;
1941年10月,他電告:日本決定在太平洋對美開戰。
…………
以上僅是蘇聯《真理報》1964年11月6日提到的幾個電報。在他的成果中,有兩個最主要的功績幾乎維系著整個蘇德戰爭的成敗。是他,首先從日本刺探到德國準備進犯蘇聯的確切情報。左爾格向莫斯科發出了一個又一個的警報。
1941年5月初,他發出:
“許多德國代表回到柏林。他們認為,對蘇戰爭將在5月底開始。”
5月15日,左爾格更確切地說,戰爭可能在6月開始。
5月19日,開戰前的一個月,左爾格向莫斯科發報:“將集中九個集團軍,一百五十個師來對付蘇聯。”
6月1日:“預期德國人將從兩翼采用迂回策略,以包圍和孤立各個兵團。”
但是,由于當時蘇聯已同德國簽訂了互不侵犯條約,斯大林對他的情報的可靠性表示懷疑。甚至在他三番五次發電后,塔斯社卻刊登了一則辟謠聲明,認為德國進攻蘇聯之說純系無稽之談。這是斯大林的一個失誤。現在看來,如果當時斯大林能根據他的情報及時采取措施的話,也許在蘇德戰爭初期不至處于如此猝不及防的被動狀態。
他的第二個重要功績是及時向蘇聯提供日本在遠東的軍事動向。自從德日締結防共公約后,德國一再對日本施加壓力;要求日本在遠東出兵,使蘇聯腹背受敵。這期間,日本在哈勒欣河一帶蠢蠢欲動。由于左爾格摸準了日本的軍力和意圖,及時發出情報,使日軍幾次試探性行動都受到蘇軍打擊。當時,左爾格一方面密切注視日本軍方動向,一方面通過尾崎來影響日本的政策。日本在遠東的幾次嘗試失敗后,不敢輕舉妄動,決定推遲遠東戰線。左爾格把情報發回,使蘇方解除了后顧之優,才集中全力對付西線德軍,從而在斯大林格勒等戰役中扭轉戰局,反敗為勝,進而取得反法西斯戰爭的全面勝利。
無法破譯的密碼
左爾格小組是在十分險惡的條件下工作的。日本特高課的特務們時時刻刻在搜尋他們的蹤跡;同時,急劇發展的國際形勢容不得他們稍有松懈。德日兩個法西斯帝國主義的勾結正把蘇聯和全世界人民拖向戰爭的深淵。這個小組在龍潭虎穴之中時刻睜著警惕的眼睛,搜集著各種有關的情報。長期緊張的工作使他們身心交瘁,小組成員的健康狀況日益惡化。加上經費不足,遠在異國他鄉忍受著內心的孤寂,有的成員對工作產生厭倦情緒,包括左爾格本人,也曾多次打報告要求回蘇聯工作,以結束長期動蕩不安的生活。他給“莫斯科中心”的電報中說:“這里的工作條件,哪怕最強壯的小伙子也難以忍受。……請別忘記,我長期羈旅在此,從未離開過,而一般體面的外國人都是每隔三、四年休假一次。這種情況本身就招人懷疑。”左爾格是多么希望能坐下來整理一下多年積累的經驗啊。作為一個社會學者,他收集各方面的藏書已有上千冊之多。他準備戰后從事學術研究工作。但是,形勢的發展不容許他休息,他只好留下來繼續頑強戰斗。
這時候,天羅地網正從四面八方向拉姆扎小組撒來。他們處于朝不保夕的狀態。戰時,日本的警察制度是相當嚴密的,任何一個外國人進入日本都要受到特務的跟蹤,住所受到秘密監視甚至偷偷檢查,由于左爾格的機智和縝密,沒有給他們發現任何破綻。但是,從1934年起,日本反間諜機構就截獲到一個秘密電臺的密碼電文,時而在這兒,時而在那兒出現。這些電文每次都用不同的波長、不同的密碼發出,無法破譯。到了1940年,警察局特高課的檔案里已經積存了數百份這種古怪的電文。近在咫尺的密電臺使特高課的課長暴跳如雷。他們費盡心機編制了一份可疑者的名單。起初,名單十分龐大,然后逐步篩選。從上千名過濾到幾百名、幾十名,最后只剩下了左爾格、尾崎等一、二十人。后來,由于一位日共黨員的被捕,供出了拉姆扎小組成員宮城四德在美國居住時房東的名字,終于在宮城身上打開了缺口,才把拉姆扎小組破獲。同時被捕的還有包括九個國籍的三十多人。日本進步人士西園寺公一和前首相犬養毅的兒子也同時被拘禁。……經過三年的審訊核實后,左爾格和尾崎被處死刑,小組的另兩名成員武凱利奇和克勞森被判無期徒刑。宮城已經死于獄中,后來武凱利奇也病死在獄中,只有左爾格的報務員克勞森夫婦幸存下來,1945年他們被進駐東京的美軍釋放。戰后克勞森夫婦住在民主德國。1964年德意志民主共和國授予他們金質勛章,表彰他們在反法西斯戰爭中的功勛。這是后話了。
據說,當左爾格被捕的消息傳到德國使館時,奧特大使和使館的黨衛軍頭目毛森格都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奧特大聲嚷嚷:“你們瘋了,想把左爾格打成蘇聯間諜?這是不可能的!”毛森格也一再給左爾格打保票,他說左爾格“將永遠是他牌桌上的好搭檔。”奧特為此而解除職務,但他始終不相信左爾格是蘇聯間諜。
左爾格的間諜技術是國際第一流的,他長期在日本特務的眼皮底下從事情報工作,而且屢建奇功,這是后人所以對他感興趣的原因之一。一位西方作者說:“左爾格完全不是某些西方作者所創造的秘密特務形象。他不必撬保險柜偷文件,但文件主動送上門來;他不必持槍闖入某地,而是保衛人員恭恭敬敬開門請他進去……”。左爾格有政治頭腦,有戰略家的思維分析能力和細致敏感的觀察能力,他善于交際,不僅在德國使館中廣交朋友,而且也善于同日本人周旋,博得日本人的尊敬。
應該立豐碑的天才,卻同無家可歸的乞丐一起埋在荒冢……
盡管左爾格為蘇聯立了大功,并為反法西斯戰爭獻出了生命,但是,直到1964年,即他去世二十年之后,才被蘇聯政府追授為蘇聯英雄。其中原因,眾說紛紜。但是有一個情況是千真萬確的,即左爾格原先的頂頭上司、直接派他到日本去的別爾津以及隨后接替別爾津領導他的烏里茨基都在肅反擴大化中受到斯大林的懷疑,先后被槍決。因此,對左爾格的忠誠也同樣處于不信任之中。
1944年11月7日,蘇聯萬眾歡騰,慶祝十月革命節。那一天,報紙特別向情報機關致敬,并向一些特工人員授予蘇聯英雄勛章,表揚他們為這一決定性勝利建立的功勛。但是這里沒有左爾格的名字。
就在這時,遠在東京的巢鴨監獄里,左爾格正在孤零零地走向絞架。臨刑前,典獄長問他還有什么話要說。左爾格搖搖頭:“我要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左爾格跨到統架下面的踏臺上,象戰士一樣把拳頭舉過頭頂,用俄語高喊:“蘇聯萬歲!紅軍萬歲!……”
他的使命完成了,當時他只有四十九歲。
1964年,左爾格的老上級別爾津和烏里茨基的冤案得到昭雪,恢復了名譽。在同年十月革命節的前夕,蘇聯政府追授左爾格為蘇聯英雄,報紙發表紀念文章宣傳他的事跡,為左爾格發行了紀念郵票,以他的名字命名街道和油船……
左爾格死后,在日本唯一為他的后事奔走并深深懷念著他的,是他的女友石井花子。花子原是東京金色萊茵酒家的女招待。1935年5月,左爾格過四十歲生日時在“金色萊茵”認識了她。當時左爾格內心感到非常孤獨,因為真正的朋友他無法與之相聚,帶引號的“朋友”,他又不愿與之相聚。石井花子長得很嫵媚,而且酷愛音樂,兩人很是投緣。從此,花子成了左爾格緊張工作之余的唯一安慰。左爾格把她從酒店里調出來擔任自己的秘書。在左爾格受到日本警方的注意后,特高課曾多次把花子找去盤問。但是她寧肯自己受委屈,對左爾格的活動一字不吐。左爾格被捕后,她也受到傳訊和拘禁。戰后,她得知左爾格已經犧牲。在她執著的查尋下,直到1949年才在一個荒野的基地里找到了左爾格的遺骸,辨認出左爾格因車禍而安裝的金牙套和他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在腳骨留下的傷痕。她想起了左爾格當年同她談起莫扎特時說過的一句說:“命運是多么的不公,應該立豐碑的天才,卻同無家可歸的乞丐一起埋在荒冢……”
后來她用金牙套給自己做了一只指環,作為永久的紀念,并且傾其全部財產重新買了墓地,為左爾格立了墓碑,上面寫著:“這里安息的是一位為反對戰爭、保衛世界和平而獻出了生命的英雄。”
左爾格的事跡寫到這里,讀者也許會問:一個德國人,在戰爭時期卻當了蘇聯間諜,豈不是有悖情理嗎?是什么驅使他自覺地為反法西斯事業而斗爭呢?
左爾格出身于革命世家。他的祖父弗雷德里赫·左爾格是馬克思、恩格斯的戰友。老左爾格曾同恩格斯一道參加過巴登起義。起義失敗后,革命者受到鎮壓。老左爾格流亡國外,并被當局缺席判處死刑。三年后,這批流亡的革命者移居美國,又在美國組建共產主義小組。老左爾格到美國后一直同馬克思保持著通訊聯系,直到馬克思去世。
左爾格的父親是個商人,他在俄國經商時娶了一位烏克蘭姑娘為妻。她就是左爾格的母親。母親同祖父的思想接近,左爾格從小閱讀老左爾格給母親的信,其中談到革命的往事以及同馬克思的友誼,在左爾格頭腦中播下了革命的種子。
1914年,他十八歲那年,志愿服役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腿部負傷,落下終身瘸拐。他親眼看到了戰爭給人類帶來的災難。此后,他的“愛國”幻想破滅。在基爾上大學時,開始秘密參加左翼社會主義組織,接受共產主義學說,并于1918年參加德國共產黨。后來,他在巢鴨監獄寫回憶錄時寫道:“經歷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僅僅憎恨戰爭這一點,也足以使我成為共產黨員。”
(摘自《人物》1984年第6期)原題為《國際間諜史上的傳奇人物》)
(插圖:李鴻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