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生
對于人類的童年,由于原始社會歷史學(xué)的研究和考古事業(yè)的發(fā)展,人們已經(jīng)逐步得到科學(xué)的認識。關(guān)于我國原始社會發(fā)展的面貌,也已日益清晰。然而能真正喚起我們遐想,顯示出永久魅力的卻只有上古的文學(xué)——古謠諺和神話,它給人們留下了引人入勝的描繪。
原始社會文學(xué)——我國文學(xué)長河的源頭的漫漫流程,和西方古代文學(xué)有著極為相似的地方,但又有著不同的風(fēng)姿神韻。據(jù)《呂氏春秋》中《古樂篇》中記載:“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關(guān)于葛天氏,原來認為是我國遠古時代的帝王,其實就是上古時代的一個代名詞。那時候,人們手里拿著牛尾,一面投足,一面歌唱。這正說明在上古時代詩歌、音樂、舞蹈是結(jié)合在一起的,是與人們的生產(chǎn)勞動密不可分的。從我國現(xiàn)存的古謠諺和神話來看,我國上古時代文學(xué)的內(nèi)容是十分豐富的。但是,在現(xiàn)存的古謠諺中,可靠的卻很少;神話也沒能直接保留下來原始傳唱的作品,而僅見于后來典籍中的文字記載。
古謠諺反映了古代的勞動生活,如《吳越春秋》中的《彈歌》:
斷竹、續(xù)竹、飛土、逐肉。這是一首古代的獵歌,它記敘了取竹做弓弩,飛彈狩獵動物的過程。再如《易經(jīng)》中的《歸妹·上六》:
女承筐,無實;士刲羊,無血。這篇卜辭,是一首反映林牧生活的歌謠。承筐而不得實,殺羊又不見血,是一首故意說反話的小詩。又如《禮記·郊特牲》中《蠟辭》:
土反其宅。水歸其壑,昆蟲毋作,草木歸其澤。這是一篇田者的祝詞,祈禱堤防不要崩漏,澇水回到坑洼,昆蟲不要成災(zāi),草木不要影響良田,以求獲得好收成。這里,表現(xiàn)了田者要求大自然服從自己的強烈愿望,具有“咒語”的性質(zhì)。而《易經(jīng)》中《屯·六二》:
迍如,邅如,乘馬班如,匪寇,婚媾。它生動地反映出我國早期的婚俗,描寫了當(dāng)時搶婚的情況。搶婚表現(xiàn)出由群婚走向個體婚制過渡的跡象,后來,搶婚又作為一種儀式保留下來。
這些歌謠多以二字句為主,節(jié)奏簡單。二字“節(jié)”,是我國詩歌的最小單位,體現(xiàn)了我國語言的特點,它的長短、高低、抑揚和間歇,不斷重復(fù),無變化或有規(guī)律的變化,這便是原始詩歌的自然節(jié)拍。讀起來頗為古樸生動。
我國古典文獻里,保存著不少神話的記錄。它與世界各國神話相比,既有共同性,又具有自己的特點;有的在世界神話學(xué)上,是很有價值的。關(guān)于開天辟地的創(chuàng)世神話,在我國影響最大的是女媧的故事。《淮南子·賢冥訓(xùn)》記載: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于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
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太平御覽》卷七八引《風(fēng)俗通義》:
俗說天地開辟,未有人民,女媧搏黃土作人,劇務(wù),力不暇供,乃引繩絙于泥中,舉以為人,故富貴者,黃土人也;貪賤凡庸者,絙人也,女媧的神話,女媧至尊女神的地位,是母系氏族社會曲折的反映。女媧的神話在一些兄弟民族中亦有口頭傳說的流播,(如云南大學(xué)中文系采錄的《女媧娘娘補天》)并在保存下來的古繪畫、石刻中得到印證。
從女媧造人補天的業(yè)績來看,她是中國最古的創(chuàng)造世界的開辟神。隨著社會的發(fā)展,由母系氏族社會進入父系氏族社會,而父權(quán)制則從氏族社會的后期開始,一直延續(xù)到封建社會。所以后來又產(chǎn)生盤古開天辟地和化生萬物的神話。《太平御覽》卷二引三國時代徐整著《三五歷記》:
天地渾沌如雞子,盤古生其中。萬八千歲,天地開辟,陽清
為天,陰濁為地,盤古在其中,一日九變。神于天,圣于地。天日高一丈,地日厚一丈,盤古日長一丈。如此萬八千歲,天數(shù)極高,地數(shù)極深,盤古極長。故天去地九萬里。盤古的神話在兄弟民族中也有流傳,如傜族就尊祠盤古,稱他為盤王。有的地區(qū)還流行《盤王歌》。此外,還有人面蛇身赤色的燭龍,他的眼睛是直豎著的,閉上是黑夜,張開是白天,也是一個宇宙創(chuàng)造神的形象(見《山海經(jīng)·大荒經(jīng)北經(jīng)》)。
關(guān)于洪水期的神話,除女媧故事提到的以外,要以鯀、禹治水的故事最為人們所熟知了。當(dāng)滔天的洪水泛濫成災(zāi)的時候,大神鯀把上帝的“息壤”偷了來。“息壤”是一種生長不息的土壤,可以用它來堵塞洪水。但是,由于鯀的行為違背了上帝的意愿,于是上帝派火神祝融下界,把鯀殺死在羽山。后來鯀的兒子禹,采取疏導(dǎo)的方法,終于將洪水治服,完成了他父親的功業(yè)(參看《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等)。鯀為人民偷了上帝的“息壤”,這和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偷火種給人類一樣,他們都是為民眾而犧牲的英雄。此外,還有諸神大戰(zhàn)的神話,如黃帝擒蚩尤(《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等,反映了我國氏族社會部族之間的斗爭。
歌頌勞動英雄和生產(chǎn)工具也是古代神話的一個重要內(nèi)容。勇敢與大自然斗爭,戰(zhàn)勝邪惡勢力的后羿,是一個半人半神的英雄。《淮南子·本經(jīng)訓(xùn)》:
逮至堯之時,十日并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鑿齒、九嬰、大風(fēng)、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兇水之上,繳大風(fēng)于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
,斷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
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后羿上射十日的故事,流傳也很普遍,在兄弟民族中也有類似的故事。如彝族神話中有《古智高盧的故事》,講九個太陽被他射下八個;布衣族神話中有《王姜射日的故事》,講十二個太陽被他射下十個,
(下轉(zhuǎn)58頁)
(上接55頁)剩下來的兩個,便是太陽和月亮。后羿射日,不僅使人民免受旱災(zāi),還為民除了六害,建立了偉大的功績。這和希臘神話中建立十二功績的英雄赫克利斯非常相似。原始人類通過幻想,形象地贊頌了弓箭和射箭能手,用以寄托他們征服大自然的宏偉意愿。其他如追日的夸父、填海的精衛(wèi)、羽民國人身上的羽翼(均見《山海經(jīng)》)以及奇肱國“能為飛車,從風(fēng)運行”(見《博物志》)等等,也同樣寄寓了人類征服自然的渴望。
神話中一些描寫叛逆英雄的故事,充分體現(xiàn)了在群眾中出現(xiàn)的那種“反抗神的意愿”(高爾基語)。《淮南子·天文訓(xùn)》:
昔者共工與顓瑣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又如刑天因為與上帝爭神,被上帝砍去了腦袋。斷了頭的刑天,就以乳為目,以臍為口,毫無屈服地舞動著盾和斧(見《山海經(jīng)》)。這種頑強的意志,可以振奮人們的精神。
中國神話雖然內(nèi)容極為豐富,但我們今天所能見到的卻只是一些斷片,它們多散見于哲學(xué)家、歷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的著作和巫書中。其中《山海經(jīng)》一書,保存神話故事最多,它是一部大約編纂于兩千年前的巫書。此外,還有《淮南子》、《列子》、《天問》等書。然而這些故事在文字記載過程中又往往被歷史化、哲學(xué)化了,致使不少神話失去了本來面貌。并且不可避免地滲入了階級社會的意識。如:“女媧造人”故事中,關(guān)于“貧賤凡庸”的說法,就明顯地表出這一痕跡。
中國古代神話是中國文學(xué)的淵源,它對以后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有著重要的作用。神話中的英雄主義以及對現(xiàn)實的積極態(tài)度,成為鼓舞人們生活、勞動的精神力量;而神話的積極浪漫主義精神,對莊子、屈原、陶淵明、李白、蘇軾、吳承恩、蒲松齡、曹雪芹等作家,更產(chǎn)生了難以估量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