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庚辰
“難得糊涂”這句話本來是清人鄭板橋的憤世嫉俗之言,這幾年卻忽然走起紅運,時髦起來了。一些青年人本子上寫著“難得糊涂”(糊涂筆記),衣服上別著“難得糊涂”(糊涂徽章),宿舍里掛著“難得糊涂”(糊涂條幅),腦子里裝著“難得糊涂”(糊涂思想),連一些小說、電影里也拉進了“難得糊涂”,似乎掀起了一陣“糊涂熱”,到處都是糊里糊涂似的。
關于“難得糊涂”的是非,前已有人論及,可不多贅。我們這里只想就“糊涂”的種類及青年人為何熱衷于“糊涂”作一淺探,以便我們大家不要真的“糊涂”得一塌糊涂。
從邏輯講,宣稱“難得糊涂”的人應當是認為自己并不糊涂的人,不僅不糊涂,還明白得很,一切看穿,只不過雖看穿了而又無法改變。無才補天,徒嘆奈何,于是悲觀、失望、憤懣、痛苦起來。這種情緒形之于外,便冷嘲熱諷,指點評論,揭微顯隱,嘻笑怒罵。而這樣做的結果又難免開罪流俗,傷人樹敵,到頭來,不僅為世人詬病,還往往弄得自己郁悶寡歡,吃盡苦頭。碰壁之后改弦更張,為了清靜免災,起碼是少生窩囊氣,便揀來“難得糊涂”自警自策,企圖用消極避世、假癡假呆來約束自己,以遠禍近利、明哲保身、茍且偷安—這樣的“難得糊涂”可以算作“糊涂”的一種。其“糊涂”的心境多是矛盾的、苦澀的、壓抑的、消沉的,雖也蘊含諷諫的鋒芒,刺邪的激憤,但終歸自滅銳氣,顯得灰色而頹唐。自然,他們之所以欲“糊涂”而“難得”,也說明著他們“未出三界外,仍在五行中”,骨子里是不情愿、不甘心、不墮志氣的。所以也可以說,這樣的消極情緒里曲折地表達著積極的要求,冷漠的面紗下朦朧掩蓋著熱情執著的向往,心灰意冷中并未泯滅熊熊燃燒的希望之光。這才是這種內里明白的“難得糊涂”者的真情實感。不過,他們如真的這樣“糊涂”下去而不回頭,那就是有真糊涂而不明白的一面了。
問題是,這樣內心明白的“難得糊涂”者卻并不見得很多,大量的倒是自己并不明白,卻自以為很明白,本來已經夠糊涂了,卻自我感覺“差距很大”,仍立志要繼續“努力深造”,“急起直追”,迎頭向糊涂的珠穆朗瑪峰攀登,直至糊涂到不折不扣的是非不分、好壞不辨、真假混淆、人妖顛倒的“最高”境界。很顯然,這樣的糊涂人本屬貨真價實,卻還偏說糊涂難得,可真真是糊涂得可以。對他們來說,不是“難得糊涂”,實在是“難得明白”。
第三種“難得糊涂”的鼓吹者就另有深意了。比如身為領導干部,卻毫無原則立場,“是非面前不開口,遇上矛盾繞道走”,“腳踩西瓜皮,滑到哪里算哪里”,凡事睜只眼、閉只眼,對同志、對工作,敷衍塞責,得過且過,偷懶耍滑混日子,卻自我圓場說“難得糊涂”;或者自己干了什么丑事、壞事,怕群眾檢舉揭發,因而半勸半壓地鼓吹“難得糊涂”,以圖使大家都“糊涂”起來,閉眼閉嘴,免得自己問題敗露,等等。這樣一種自己裝的“糊涂”和要人做的“糊涂”,其實是遮蓋布、煙幕彈。而紙哪能包住火?說穿了,這種人也是真糊涂,不明白。
當然,生活中也有另外一種“難得糊涂”,比如調資調級沒有某人的份兒,別人鼓動他找領導去,他說:“個人事小,難得糊涂”;有人門子精、路子野、鉆營個人私利,或告某人曰:“看人家……而你……”他又是以“難得糊涂”作答,不屑與之為伍,此類“糊涂”為潔身自好,可謂“大智若愚”,“糊涂”得明白。
“難得糊涂”還有種種,其大類概如上述。看起來,其中雖有真假糊涂之分,好壞糊涂之辨,糊涂程度之別,但就總體來講,它畢竟不是政治生活中正常的思想情緒和思想方法,既不值得實行,更不值得提倡。
六十多年前,魯迅先生對青年人中產生的消極麻木情緒,曾表示了“時常害怕”的擔心,他希望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去,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面對時弊,魯迅是不贊成“糊涂”以至裝“糊涂”的。今天的社會比之六十年前自然時移世易,但辨明是非,分清愛憎,不因循,不茍且,凡事明白,仍是十分寶貴的。何況,面臨著改革的時代大潮,奔騰前進的生活本身,更加要求青年人拋棄因襲的重擔,從保守落后的文化積淀中脫穎而出,成為敢想敢說敢作敢為的具有開拓創新,大呼猛進新精神、新風格的一代新人。戰戰兢兢、誠惶誠恐、自顧自保、自我欣賞、自我清高、無所作為、以及“將欲言而囁嚅”,以至裝糊涂而渾沌混世的精神狀態,都與時代的呼喚背道而馳。因不滿而逃入“糊涂”的應昂然奮起,無所畏懼地扶正祛邪,前進向上;因蒙昧又進而追求“糊涂”的應明白起來,明辨是非,趕上我們的時代;為營私謀利而裝“糊涂”、造“糊涂”的應幡然悔悟,棄舊圖新,做一個清醒的革命者。總的來說,我們不要糊涂,要明白,把“難得糊涂”換成“難得明白”,思想明白,目標明白,認準改革前進的方向,堅定勇敢地前進,這才是我們的希望所在!
(題圖:龔威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