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評論員
幾年前,本刊曾經就潘曉的來信,開展過一次人生觀問題的討論。人們也還會記得,在潘曉的來信中曾提出過一個命題,所謂“人都是自私的”,“主觀為自己,客觀為他人”。毫無疑問,這是一個似是而非的命題。且不談這個命題的陳舊——早在二百多年前,英國的邊沁就曾經從資本主義經濟學的角度論述過這個命題。并且這個命題由于在理論上的淺陋和鄙狹,不但早就被馬克思在《資本論》等著作中詳盡地批判過,而且甚至連現代資產階級的倫理學家和社會學家也拋棄了這種觀點。
問題在于,為什么這樣一個粗淺又似是而非的命題,當時竟會在我們一部分青年朋友中得到共鳴和回聲呢?這只能從當時的社會歷史條件中找到原因。潘曉的說法在某一層面上代表了從文革的廢墟中剛剛睜開眼睛的一代人。這一代人的心靈備受創傷。其中的大多數人曾經有過失學、失業、被左的政治口號所欺騙而后又被無情地拋棄的慘痛經歷。他們渴望人的權利、人的價值能重新確立。但當時他們看不到前途,看不到方向,因而感到迷惘和痛苦。他們的經歷令人同情。正是由于這一點,社會公眾對他們表示了理解和關懷,社會也向他們伸出了援助之手,熱情地幫助他們提高認識,而不是簡單地指責他們。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從那時到今天,五年過去了。在這中間,中國的形勢、世界的局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些變化甚至是根本性的。那么在五年后的今天,青年們對于人生的目的、意義和價值,在思想觀念和感情上,在實踐上,是否發生了某些變化?本期當代青年欄發表的三篇文章,可以對這個問題,從幾個不同的側面,提供一組啟人深思的回答。
西方的有些預言家在幾年前曾經預言,文革后的中國將也會象二次大戰后的西歐和侵越戰爭失敗后的美國一樣,出現“垮掉的一代”。但是今天我們有充分的根據可以這樣說:他們的預言并沒有實現。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們這一代中國青年沒有經歷過迷惘,也不是說我們中沒有某些人消沉、頹廢、沉淪或垮掉。但是本刊所發表的這一組文章可以表明,我們中的大多數人,不僅已經從昨天的惡夢和廢墟中走了出來,而且正在面對挑戰,毫不猶豫地肩負起歷史付托于我們的責任!
在這里特別要介紹一下作為生活中一個貌似微不足道小人物的堯茂書。在我們冷靜地觀察和思考近年來從我們面前涌過的一些社會思潮的時候,我們會注意到最具有腐蝕性而影響也較大的思潮,往往具有兩種鮮明的特征,這就是極端面向自我,逃避、甚至拒絕承擔人對社會、對他人、對歷史的道義責任(潘曉提出的問題正是這種思潮的反映)。而這兩個方面,本來就又是互相補充的。在這些思潮中,來自西方的“生存主義”(即存在主義)哲學所鼓吹的人生荒謬與煩惱感,被改頭換面地解釋成所謂“憂患意識”、“悲涼意識”而傳播于社會。殊不知,這種人生荒謬和煩惱觀念的散布,恰恰為逃避道義責任和各種卑瑣的自私自利行為提供了理論的辯護。其結果是,確實使我們的一些青年在這種貌似新奇、嘩眾取寵的思潮侵襲下感到困惑和迷茫了。
但堯茂書卻不同。從表面上看去,堯茂書是一個很普通的青年人。他沒有奪目的才華,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做出過炫人耳目的發明,也沒有驚天動地的業績,更沒有足以流芳百世的豪言壯語。活著的時候,他不過是一名沒有取得正式學歷的攝影員。死去的時候,他也尚未能完成那件他夢想并且為之獻出身軀的事業。周圍的人們嘲笑過他,因為他口甚訥而志太奇。但是從他的短暫一生中,從他留下的不長腳印中,我們卻可以辨識出一種閃耀著光輝的人格。
這種人格的價值,并不在于人的一生必須完美無疵,至圣至善,也不在于人所獻身的事業必須有一個光輝成功完滿的結局。而在于,這是一種對于民族、對于社會、對于人類進步道義責任的明確意識。在于一旦獲得了這種認識,就矢志不移地去為之奮斗。更在于他具有這樣一種可貴的精神,這種精神使他不能安于一種平庸的、自私的、但也許是很安寧的生活。他主動地選擇了一件為民族、為祖國可以帶來榮譽的事業(在歷史擺在我們民族這一代兒女面前有待探索、有待創造和實現的無數事業中,這也許并非最重要的一件)。并且最終為此獻出了青春和生命。
正是這種精神,使我們這個民族,在五千年里涌現出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繼的英雄兒女。使我們這個民族在五千年的歷史中,雖然飽經狂風巨浪的摧擊,卻天不能死地不能埋,始終光芒萬丈地屹立在東方。
必須指出,近年來有人試圖用虛無主義的態度,貶低以至全盤否定我們民族的全部歷史和全部文明。把我們的老祖宗—從孔夫子到孫中山,把我們的革命事業—從民主主義到社會主義以至今天的社會主義改革,統統貶得一錢不值。什么“中國文化只有封建糟粕沒有民主精華”。什么“中國人只有奴性沒有個性”。什么一部中國歷史只是在停滯、落后的“超穩定結構”中“振蕩”和“循環”,是一個“無歷史的國度”。什么中國要實現現代化必須完全照搬西方的模式,以至連西方人自己都在批判和拋棄的精神垃圾也應當模仿和照搬等等。這種說法是不得人心的。中華民族從來就是一個偉大的民族。中國文明是人類歷史所曾產生的最偉大的文明之一。我們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妄自菲薄呢?盡管在近代的二、三百年中,我們民族落后了。我們曾因為這種落后而挨打。但是我們不是早已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站起來了嗎?盡管新中國建立三十多年來,我們又發生過許多失誤,其中包括象“文化大革命”這樣的歷史性浩劫。但是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特別是我們人民和民族不是仍然沒有被—也絕不可能被摧毀嗎?!不錯,我們民族目前正面臨著歷史對我們提出的這樣一個巨大的挑戰,即必須充分吸收世界各發達國家的文化精華,把中國建設成為一個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我們還有許多困難和問題,需要研究,需要探索,需要解決。但是,人類歷史從來都是在挑戰與回應中前進的!我們青年人是敢于面對挑戰的,堯茂書他們就是我們中的佼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