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然
噢,我捂著我那正在滴血的心,不止一次地仰天而問: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惡夢!我的確做了一個惡夢。甚至直到如今我還不能說自己已經完全從惡夢中走出來了,因為我開始感覺到,那惡夢引起的反射正悄悄向我涌來,改變和毀滅著我……它們比惡夢本身更可怕!
曾幾何時,我也做過許許多多美夢。24歲,堂堂市府直屬機關的工作人員,從事秘書工作,可謂春風得意。我熱愛文學,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作家、詩人。一篇篇稿件投出去,又一篇篇被退回來,我不在意,繼續寫。一位編輯被我的頑強拼搏精神所感動,回了封并非鉛字的信,指出稿件的缺點和不足,主要是閱歷差,缺乏對生活的體驗和了解,因而作品缺乏真實性、可信性。我捧著這封令我激動不已的信,如獲至寶,同時又不啻迎頭一棒。我的身邊既無英雄事跡,又無奇人奇事,只有平淡的生活和工作,怎能寫出感受深刻的作品呢?
我冥思苦想,最后決定寫偵破小說,既能吸引人去讀,又不需要太多的真實性。我鋪開稿紙準備大干一場。可等稿子剛開頭,卻又寫不下去了。哎,老毛病又犯了。心中本無什么話可說,寫出來必然空洞乏味。怎么辦?
突然,我的腦海里閃出了一個念頭:“何不去‘深入一下生活,親身體驗體驗犯罪心理?”說實在的,最初我也為冒出這么個怪想法而感到驚愕,但這種情緒很快便消失了,想到自己能一鳴驚人,小說發表、獲獎,我陶醉了。我堅信一定能成功。
說干就干,當晚,我便進入角色。
月黑風高。我腳蹬一雙球鞋,帶上手電筒,躡手躡腳出了家門。我想起了電影中的蒙面大盜,此時我既心虛,又為自己的“果敢”所激動。
來到一個機械廠院外,我瞅瞅四周無人,一翻身,輕巧地躍過院墻,消失在夜色中。
我心驚肉跳,草木皆兵。“啊,這就是犯罪心理。”我暗自得意自己的收獲,“這次,編輯部總不會再說我缺乏生活體驗了吧!”
我已完全進入了劇情。避過值班室,我悄悄來到后院。忽然,我心里一緊,手腳都發麻了,在前面不遠的一排磚房中,有一扇窗子虛掩著。我三步并作兩步來到近前,伸手一拉,“吱呀”一聲,窗子開了。“怎么辦?進還是不進?”閃念之間,一種好奇心與冒險心理使我飄飄然。“進!”
我從窗口爬進去,打開手電一照,發現這是間普通的辦公室,8張辦公桌兩兩相對放在一起。靠窗的墻角有個小柜,上面有件東西用紅布蓋著。我奔過去揭開紅布。啊,原來是一臺嶄新的收錄機。我一把抓住了收錄機的提柄,我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意識到這樣一來將會引起多大的麻煩。可又一轉念,我先拿走,明天再給它來一個物歸原主不就得了。我不再多想,夾起收錄機奪窗而逃,盡管后面無人追趕,我還是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了家。
“僥幸得手,一陣猛喜。此時罪犯應這樣想。”我心里對自己說。
第二天中午,我回家吃飯,剛進街口,就聽見街道治保主任跟人說:機械廠昨晚被盜了,被偷走一臺錄音機,公安局正在調查呢。“糟糕,這下可闖下大禍了!要是公安局追到我頭上可如何得了。”我后悔起來。想到那陰森森的監獄和锃亮的手銬,我差點癱倒在地,腦子里一片渾濁,只有3個字在轟鳴:“怎么辦?”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進公安局大門的。在審訊室里,我把自己的作案目的和過程詳細講了一遍,那審訊員一聽就火了:“什么?你是說你偷錄音機是為了寫小說?哈,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你別再演戲了,應該說你是個很蹩角的演員,其實,你的那套把戲又怎能騙得了我們。,說到底,你還不是為了錢么?!好在你是投案自首,快講實話,我們的政策你可是知道的。”
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就是滿身是嘴也講不清了。我只好在公安局的收審通知書上簽名,按了手印。直到這時,我才如夢方醒,然而,悔之已晚。
進入收容所的第二天,公安局辦案人員又提審了我,只簡單地問了幾句話就結束了。
兩個月后,我又被檢察院的人提審。
又過了半個月,我在逮捕證上簽了字,被正式逮捕,關進了市看守所。
這個結局是我從未想到的。而我又不得不承認,即便從小說的角度來看,這樣的結局也是符合事物發展的邏輯規律的:罪犯終究要落網,警方總是棋高一著。
在看守所近3個月的時間里,經過公安局檢察院審問調查,最后,人民檢察院聽取了我的全面陳述,在大量調查的基礎上,考慮到我平時表現較好,系初犯,且案后能主動投案自首,認罪態度較好,犯罪情節較輕,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決定對我免予起訴。
我終于告別生活了5個多月的高墻大獄,重新回到現實真實的土地上。
藍天、白云;陽光、空氣……這一切對一個曾失去過自由的人來說是多么寶貴。
為了挽救失足青年,單位對我留職察看,作為一名編外人員留用。我下決心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可是,挖苦、白眼、諷刺接踵而來。親人的冷淡,世人的流言使我惶惶不可終日。和在獄中相比,我的人身的確自由了,然而我的靈魂卻陷入更深的牢籠之中。在我面前,理想、事業、愛情,就像高聳的喜瑪拉雅山,我無能為力,只有永遠地仰望。
是的,我曾經擁有一個太陽。
而我親手揉碎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