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
應該承認,被譽為“文明化身”的大學生歷來是最胸懷大志,充滿理想的。這一點,從他們動輒就想當“省長、總理”的宣言中便可看出。遺憾的是這種理想沉重而蒼白。說它沉重,是它像影子一樣難以舍棄;說它蒼白,是因為它缺少現實血肉。
稍稍回憶一下我們所受的教育,你不難發現我們的教育只是幾個極富理想色彩的信條。所謂歷史只是用一些少得可憐的事例向學生證明:人民是不朽的,最后的勝利屬于人民。而歷史的復雜性相形之下變得無足輕重。人生方面,教科書告訴我們:正義總是一帆風順地戰勝邪惡,邪惡不被看成是一種實實在在的力量,而是被僅僅作為正義的陪襯的丑角。關于未來除了教給我們共產主義之外沒有別的,雖說為共產主義而奮斗似乎是實實在在的口號,但目標本身就遙遠,又讓人如何奮斗呢?就像你一個勁地讓人掄空拳,到頭來總會有厭倦的一天。與這些信條相應的又是另一大內容:英雄和榜樣。從我們記事的時候起便開始學習英雄:雷鋒、王杰直至近年的曲嘯、蔣筑英。學英雄本身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問題是我們的教育中只有英雄,于是學來學去,我們的學生便不會做普通人。
我指出這些,不是指摘這些理想本身,也不是像悲觀主義者一樣地預言:這些都是假的,是虛偽的幻想。這些理想作為人類的目標永遠有它存在的理由,并且值得像火炬一樣,一代代傳遞下去以照亮人類的靈魂。我只是想說理想只有在現實的背景下方顯出其珍貴,只有在與現實的比較中才能激發起人們如火的熱情去改變現實。而我們的教育正是缺少現實的背景,于是我們的理想便顯得蒼白無力,如風中飄搖的孤燈。我們的教育怕我們沾染上哪怕是絲毫的塵穢,于是便總給我們看生活中的人造的絕對干凈的一面;不讓我們因經風淋雨而傷風咳嗽,卻不意使我們患上了致命的軟骨癥。談到大學生的幼稚和“書生氣”,人們首先想到的總是社會閱歷的淺薄與社會經驗的缺乏,而我覺得更應該注意的是,我們這種只注重理想的教育使我們一開始就從心底里拒絕現實。大學生的彷徨與落榜而進入社會的學生的彷徨并無二致,同樣出于對現實的格格不入。只不過在后者身上以自悲的形式表現出來,而在大學生身上則是一種無對象的傲視一切。
如果我們不信奉徹底的宿命論和先驗論,我們便不會懷疑這種教育的巨大影響。這種影響不僅在于它成為大學生彷徨的原因,而且在于它同時為大學生的彷徨提供了解決的方法——逃避。每逢在現實中碰壁,總躲到理想中去尋求安慰。任何一個在生活中失意的人,總能在自身那“道家”式的夢幻中找到避風港。接受我們的教育的人便不知不覺中接受了這樣一座避風港。因為當理想僅僅是理想時,它除了是安慰,就不能再是別的什么。這就形成了一個以理想始又以理想終的惡性循環。說這循環是惡性的,是因為在這里主體與現實的關系始終沒有擺好,而這正是大學生所無法回避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