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國成的“排列組合”

程棟林

高國成正兒八經是條漢子：1.81米的個兒朝你跟前一站，腰板挺挺、雙肩直直、兩眼炯炯，完完全全地把軍人的英武和瀟灑結結實實地給你鎮在那兒。更何況他還有數身的絕技：籃球、排球、足球、乒乓球，吉他、提琴、二胡、舞蹈，大炮、小炮、雷達、無線電……幾乎樣樣精通和過硬。他就是憑著這些硬朗本事，從軍營中的一個小兵，直干到班長、排長、指導員、副營長、旅團工委書記。

1

1985年的一天，中國向全人類宣告裁軍100萬。這個消息對于一個中國軍人來說，高國成的心情是復雜的。他心里清楚中國軍人為了世界和平付出了多么巨大的代價，同時也意識到自己繼續留在軍營，肩上的擔子該有多重。

高國成所在的部隊由師改編成旅。綠色的軍營依舊還是綠色，但綠色軍營內的排列組合卻發生了變化：指揮機關縮小、政工干部減編。11個營級團總支45個連級團支部書記全部易人，而排列組合到他頭上的就是由副營長改任旅團工委書記，而日只“光桿”一人。

2

軍人不是天生就是軍人。當高國成隨同旅長、政委一起到連隊檢查工作時，他遇上了一連串的尷尬場面：在A連，見到的是一些戰士蓄長發、留山羊胡子，白天溜出去滑旱冰，夜晚到舞廳學跳舞；在B連，聽到的是有的戰士盜賣公物，打架斗毆；在C連，指導員說：“拜把子”的同鄉會在戰士中盛行，還分“女哥”“二哥”，目的是為了“哥們義氣”，不受別人欺負基層團干部遞給他的不是什么先進材料，而是一份份“關于給予×××開除團籍的處分報告，”高國成的臉火辣辣的難受。他覺得這是部隊青年工作者的失職，而作為一名軍人，沒有什么比失職更為恥辱。

3

能責怪我們的戰士嗎？當他們被父老鄉親用顫微微的雙手交給部隊時，他們那一雙雙天真無邪、期待興奮的眼睛里并沒有包含任何貪欲。高國成想起了1979年的對越自衛還擊作戰。那時，他還是一名無線申報務兵。他和他的戰友們出征前幾乎個個牢騷滿腹，為“提干”，為退伍安排工作，甚至為評一次先進而斤斤計較。但一上戰場，什么名和利、恩和怨，統統見鬼去了！那份熱血，那份剛強，那份無畏和那份男兒氣概，令人十輩子也回味不盡。高國成所不解的是：對于新一代中國軍人來說，難道戰爭與和平就那樣水火不相容嗎？

4

高國成開始尋求答案。他用了幾乎三個月的時間，東奔西跑地下到全旅幾百公里防區內的所有連隊，向上千名團員青年調查了解，得出的結論是：受多年“左”的思想影響，新時期部隊青年工作不能適應部隊青年思想變化，其中，致命的弱點是把軍營和社會人為地隔離和封閉起來，單調乏味的政治思想工作和過時的陳舊的價值觀念。

5

高國成想到了部隊青年工作面向社會。他想用社會變革的春風吹活部隊青年工作這潭死水，用他的話說就是“走出去”和“請進來”。

走出去，就是讓部隊團員青年走出營房，走進工廠、學校、街道、走到地方同齡人的生活圈中去，同同齡人一起交流思想、聯絡感情，讓部隊青年了解社，會了解同齡人、了解自己的人生。請進來，就是把地方優秀團員青年，優秀團干部請到軍營，向部隊干部戰士介紹自己的奮斗成才經歷，傳授共青團工作經驗，暢談自己的漫漫人生。

軍營開始泛綠，部隊共青團工作也開始有了起色。為了這“請進來”和“走出去”，高國成跑了駐地五縣一市上百家有關單位。為此而得了個“長腿”的雅號。

6

高國成畢竟只有一雙“長腿”。如果能憑這雙“長腿”懈決部隊共青團工作的所有難題，他寧愿一年365天不停地跑下去，哪怕是把腿跑斷。他計算過，如果每個團支部跑一天，要跑完全旅所有團支部，需要整整100天。100天后又該是怎么回事，恐怕只有天知道了。如果一雙“長腿”變成十雙長腿，百雙長腿，全旅的共青團工作又將是個什么樣的局面呢？

7

2營有個排長懂專業，帶兵指揮有一套。但干起團支部書記卻力不從心。因為做團的工作不存在命令和指揮。團員青年對他很有意見，認為團支部徒有虛名。排長也滿肚子委屈，口口聲聲表明自己不是干團支書的料，是上級逼他上的“梁山”。而14連班長鄧力群自薦當的團支書，憑著知識和能力，硬是把自己的團支部搞得熱火朝天。高國成從中悟出點名堂：得讓那些想干而且會干共青團工作的人而不是讓不想干而且不會干共青團工作的人干共青團工作。而要做到這點，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團員青年說了算，民主競選全旅團工委，團總支、團支部三級團干部。

8

方塊加線條的軍營容得下民主嗎？戰士中流行的一首歌中寫道：男人可以學會抽煙、學會喝酒，學會織毛衣，但不能學會微笑。高國成對此深有感觸。對越自衛還擊作戰，他所在的部隊駐扎在廣西憑樣。一個月黑天高之夜，他和班長一起摸到哨位。班長一聲命令“趴下！”高國成便“撲”地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很快，他聞到一股惡臭，胸口也感覺有團軟乎乎的東西。他伸手一摸，發現自己趴在一堆大便上。他向班長請求換個地方，班長卻丟來一句：“找死！”于是，高國成只得一聲不吭地在大便上趴了兩個小時，直到戰友來換哨。

9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天底下的軍隊都奉行這條原則。中國的軍隊也不例外。高國成深知在部隊搞民主競選所要擔的風險，這種軍營中開天辟地的舉動所帶來的風險足以使他掂量。他下到連隊征求意見，調查摸底，發現全旅45名團支部書記就有15人不愿干，，團的工作成了負擔，9人不會干，沒任何號召力。270名團支部委員幾乎1/3的人無群眾基礎，在團員青年中沒威信。100％的團員青年反感這種“內定”“指定”當團干的做法。共青團干部隊伍中不僅缺乏人才，連起碼的熱情都顯得不足。高國成鐵了心大干一場。在軍營這個男人世界里，他的經驗是不能讓雌激素占了上風，先干再說。

10

軍營沸騰了。共青團第一次把軍營男子漢的熱情煽動起來，全旅幾千號團員青年無一不參加民主競選。每4個團員就有1人自薦或他薦候選人。演說辯論，質詢、掌聲、笑聲，如潮水般席卷軍營的每個角落。當兵幾十年的首長也不曾見過這種熱烈場面：“我這人膽子小，平時不愛當眾講話，你們看我的腿在發抖……”站在講臺上一邊打抖一邊演說的是1營2連戰士、人稱“膽兒小”的黃國華。他的臉憋得通紅，手和腿在講臺上彈著棉花。14連團員朱革文，一看姓名就知道整個兒是“文化大革命”的產物，臂上，胸上刺滿了青龍和海鷗，自認為是響當當的一條好漢，打架鬧事像一年中的節令。可民主競選開始后，他竟變了個人似的興奮和激動，跳到臺上，第一次低下高傲的頭，指天發誓要好好干。埋藏在軍人心底的自尊自強意識像火山般地爆發出來。民主競選的結果是，全旅無一張棄權票。新當選的團干部，幾乎全部是連隊最棒的干部和戰士。

11

一個優秀的團支部書記能帶出十個、百個優秀的團員青年。民主競選，使一批有威信，有能力，有熱情的“青年領袖”當上了團干部。他們干起共青團工作得心應手，振臂一揮，團員青年就能群起響應。9連營房在山頭上，連隊沒有籃球場，體育活動無法開展，連隊干部為此作過種種努力。新任團支部書記韋錦義一當選，當即就發動全連團員青年，利用業余時間苦干了兩個月，挖土石800多立方米，把籃球場建成了。4連團支部一班人，人人會吹拉彈唱。他們組織起“星星演唱隊”，每周教連隊新歌一首，每月舉辦晚會一場，成了駐地小有名氣的“文藝團體”，全旅團組織成立了320個業余學習小組，建立軍地青年聯誼點58個，確定青年工程57項。每個團支部都成立了軍事競賽組，每周都有軍事比賽，全旅出現了少見的練兵熱。

12

高國成由此獲得“全軍優秀青年工作者”稱號，并被南京軍區推薦為“中國共青團五四獎章”獲得者候選人。推薦者有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