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麗
大學里,本科生大多七人一室。七分之一的空間,七分之一的情愫,七分之一最遙遠的沉思……
剛進校那陣,我特愛洗衣服,連塊小手絹也不愿擱著,女孩子總得有個女孩樣兒。那天我正在盥洗室忙著,一個老生的眼睛又往我這邊掃,像個探照燈想把我看透似的,莫名其妙!哼!我一下開足了水龍頭,嘩嘩嘩打著臉盆的水聲代我發(fā)泄著強烈的抗議。不多時,水珠子就濺得濕透了我的衣服。我不管,索性把脊背甩給她們。真討厭!
女孩子大多愛說話,我們喜歡在寢室里說話,說話是催眠劑,說累了,蒙蒙朧朧就睡著了。后來不知哪個同屋宣布每天晚上11點再回寢室,賣力讀點書,其他人一下子都有點良心發(fā)現(xiàn),積極仿效,哪怕是在教室里趴著打瞌睡,也非熬到11點不可。回來后,水瓶臉盆乒乒乓乓一響,一天就算過去了。
說來好玩,我們有時貌似深刻,偶爾談起一些人生、事業(yè)的話題,反正讓人聽了挺沉重的。給你介紹個同屋吧,她是個很刻板很刻板的人,對什么事情都力求精確,包括每頓吃幾兩飯,哪幾種菜的搭配最符合營養(yǎng)學標準,晾出去的衣服應該扣第幾粒扣子,每天必須保證多少小時的絕對睡眠時間。如果今天因故少睡了1個鐘頭,明天中午就一定得補上。她是按照公式生活的人。我們倆在一起時,她總是聲明,她可能活不長久了,她的生命很有限,好像已沐浴在夕陽晚照的傷感里了,她要努力,她要奮斗。她又說,她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愛情。實際上那會兒她已經(jīng)跟一個男孩戀上了。她總讓人感到沉重,感到活著和活下去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天下午,懶洋洋的太陽在我身上爬著,很靜,我靠在床上翻小說。她突然問我:“喂,你看過《黃土地》沒有?”我說“看過的。”她慢悠悠走到我床前說:“你起來,我想和你談談。”她憂郁萬分地望著我。后來又說不想談了,一頭倒在她的枕頭上,自言自語道:“你說,中國人有沒有紀律?”——我怔怔地看著她。她看著窗外的風,一聲不吭,你說神經(jīng)不?
有人說談戀愛是趕時髦,多輕飄!我們寢室現(xiàn)在有四位開始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了。有了白馬王子,人就不得不往外分點心。端午節(jié)那晚吃粽子,一人一個,坐在一起。要是這七個人中的一個想把這個粽子轉(zhuǎn)給一個男同胞的話,另外六個人也就都不安心吃了,一會兒就散了。
我們七個人,單個地看個個都是好人。可組合而成的這個小群體卻似乎不盡人意。我們都不太情愿加入集體活動,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地。可一旦有誰在外面受了委屈,哭鼻子了,大家都會拿毛巾的拿毛巾,倒熱水的倒熱水,哄的哄,一時間七個人又都為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只有在這個時候,大家才感到一種責任,一種義務。
每天,我總在太陽的叫喚下起身。很多時候,我們在窗口看小鳥做廣播操。想想剛剛逝去的夜晚,我總有種黃梅天常有的感覺。黑夜是大家的屏障,談話放肆得很。這可不能讓男同胞知道。七個人各自縮在一方小帳子里,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一個人問:“猜一猜,我們中誰第一個結(jié)婚呀?”另一個忙打斷說:“我看,還是猜一猜我們中誰第一個離婚吧。”我躺在床上,笑不起來,似乎冥冥之中總有種憂患意識在困擾著我,不知怎么的,我們都不太樂意談開心的事情,談不起來。
一個同屋為人很正直,挺誠懇的。她覺得另一位女生的男朋友似乎不怎么好,她細細地分析、觀察,為他們倆擔擾。終于有一天,她按捺不住誠心誠意地給那個男生寫了封很長很長的信,提醒他愛情是科學的,是理想和感情的結(jié)晶,說了好多好多的道理。讀完信,我心里很潮,想哭,想到了神圣和崇高。那個男生讀后很感動,紳士風度地請她去“大家沙龍”喝了杯咖啡。
在中國,當個女人是很難的。我可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丈夫們想讓我們乖乖地當個賢妻良母,社會則鼓勵女人們成為女強人、女專家,彼此打架的事是少不了的。
我們七個人似乎都有個優(yōu)點。我們之間沒有爭論,沒有表決,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的世界,能夠證明和說明自已,這已足夠偉大的了。
在每次臥談會上,我竭力倡議要堅決成為賢妻良母,還引經(jīng)據(jù)典地擺出了種種理論依據(jù)。后來有一天我和男朋友狠狠吵了一架,便當眾宣布不愿當了。六個同屋興致勃勃地喊著叫著慶賀我轉(zhuǎn)變立場。可上星期,其中一位談戀愛到了高潮,又悄悄變了立場,做起賢妻良母的夢來。大家理解她,不出聲又寬容了她。
我們都喜歡和男生一起玩。那樣才顯示出我們的價值和魅力。我們似乎不怎么嘻嘻哈哈,發(fā)不出那種悅耳的笑聲,也從不故作天真爭著搶糖什么的。我討厭這些玩意。
那個清晨,風兒很細,太陽紅得叫人心疼。男生帶著我們,不、不!我們和男生一塊去郊外踏青。我們像小草一樣年輕!那一天我們都美麗極了。
(節(jié)選自工人出版社即將出版的《我的欲望號街車—中國大學生自述》一書,高曉巖張力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