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碧華
郎郎—你是誰?你在哪兒?讀了你的信我震顫了,我想認識你。可一時認識不了也無所謂,此刻我好難受,我只想把心中的郁悶向你訴說……
我是已畢業的大學生,可現在我真想回到可愛的大學校園去,讓清新的空氣沖滌我的肺腑,我真想上前線赤膊上陣狂吼猛沖一刀見紅然后在熱血燃燒中滿足地倒下……總之,我不安于現狀,生活得沒勁!
然而你還得雄赳赳氣昂昂強露微笑以示對生活充滿信心,不然領導會背后說你消極消沉不是個好青年;不然年邁的母親又會嘮叨過去他們一天一餐稀粥都不保險,你還有什么不滿足?
是的,你還有什么不滿足?1980年全國錄取27萬大學生,你是27萬之一,數百萬殘兵敗將在你筆下發出哀鳴,你卻胸佩閃閃校徽跨入高等學府,何等躊躇滿志!
我渴望大學這座煉爐能把我這顆粗糙礦石煉出色度力度來,我渴望自己能在大學讓知識充塞我的每一個細胞。可是,當我發現讀大學文科教材就如同嚼炒了數遍的現飯一樣沒有一點韻味時,覺得自己在考場上流下的汗水實在可惜,當我發現某老師的講義寫于1962年,比我的出生還早一年時,我感到一種被愚弄的痛苦。喻杉筆下“關關睢鳩”的教授又何止一人!學4年師范專業又有誰教你怎樣教書?畢業時一紙通知將你無可選擇地發配出去。
這下可好了,社會天地大而廣闊,你可揚翅踢腿了。然而你的翅揚不了,腿舒展不開,你的十五六歲的學生不愿讀師范,他們說自己的理想不是當教師。說四化需要人才、人才需要教育、教育需要教師,可他們反問為什么那么多人冒充高干子弟、冒充僑胞、冒充記者、冒充導演,就是沒有冒充教師的?你在臺上口若懸河做思想工作,可現實恰恰相反,讓他們在心中暗罵你是職業騙子。語文教材上的文章幾十年就那幾個人的,80年代的青年學不到80年代的文章。于是四下里高喊教材改革、教法改革,如同阿Q在未莊高喊“革命了革命了”,可“帶兵的依然是先前的老把總”。你教得沒勁學生學得也沒勁,你想打破框框,就有人說你輕狂,說你目中無人。你需四平八穩,上面怎么說你就怎么干,圓圈畫得越圓就是聽話的好孩子。一句話,你的言論你的思維你的行為,一切都只能在一個模子里澆灌而出,不思進取不思變革,自有人有法給你定型壓模。原先還有同伴一同慷慨激昂“指點江山”,然而不久被一種無形的網一一俘獲,逆來順受,明哲保身,難得糊涂,剛剛接受的現代科學文化意識在古老的民族心理面前不堪一擊。你即使有一腔熱血與嶄新的思想、沖天的干勁,亦如一泓清泉流入沙漠,不久便會被吸干而至消亡。你想得越多,思想越深刻、越痛苦,便越覺得這日子空虛,倒不如學人家早成家、抱孩子、洗尿布似乎很充實。然而你又不甘寂寞,不甘流入平庸,面對華夏神龍在改革的號角聲中艱難地扭動身軀,面對飛逝而過的時光和日近一步的墳墓——你怎能不大吼一聲:我要活得有價值!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可我不明白:人們為何反指責我們這代大學生“差勁”?我們大學生為何“不受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