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紀民
據悉,1988年全國藥品銷售額首次突破100億元大關。
又據悉,1988年上海市公費醫療開支1.02億元,比1986年的5400萬元提高87%。
這驚人數字的背后隱藏著的是什么呢?
一
“您想得到一個新式磁力鉛筆盒嗎?請您去醫院領取,別忘記帶1毛錢掛號費和記帳單。”這絕非筆者杜撰的廣告詞,而是事實。
塑料磁力鉛筆盒上印著“強力天府杜仲丸××市第一制藥廠”。此外,金屬香煙盒上銘刻著“咽喉消炎丸80?!?0瓶,榮獲1985年國家醫藥管理局優質產品稱號”,新穎的保溫杯上貼的是山楂精的標簽……
在某單位的食堂中,等候開飯的人們閑聊著,在紛雜的話語中,我們聽到了一番對話。
“兄弟,你這飯盒夠意思的??!”
“那是,不銹鋼的。”
“哪兒弄的,給老哥也弄一個?!?/p>
“那還不容易,去醫院開。”
一方面人們忙著制造、兜售、利用著包裝,另一方面該有的包裝卻沒有。據1989年5月30日《健康報》報道:在浙江的一些醫院里,兒童用的輸液缺乏,只好將成人用的500毫升大瓶抽掉450毫升,剩下50毫升給孩子用,而針劑也常只需用半支,剩下的只好扔掉。
過度包裝的效益畢竟是醫院、藥廠利益均沾。何不獨辟蹊徑?于是某些醫院又開創了再包裝。
1988年北京某醫院,以每個7元的價格購進一批保溫杯,然后將4.5元一瓶滯存于院內的金盆草糖漿置于保溫杯中,以每個16元的價格通過處方開出。以上藥和杯的進價為11.5元,而病人卻需花16元,每份凈創收4.5元,真可謂生財有道了。
不能否認,由于許多藥材定價過低,加之自50年代以來化工原料價格上調,而西藥價格卻8次下調,結果使我國化學藥品的價格成為世界上最低的。兩瓶靜脈注射用葡萄糖輸液的價格還抵不上一罐可口可樂。這給藥廠的生產帶來困難。但是以包裝求出路,受損的是誰呢?
二
面對公費大亨們,許多醫院成了特供商店。記帳單換回的不只是精良的包裝,從藥房的小窗口你能得到吃的、穿的、用的。1989年1月《法制日報》記者以《是醫院,還是百貨店?》為題揭露了北京一衛生所通過處方向“病人”們推銷營養藥、洗發液、花露水、飯盒等物品的行為。如果說這家醫院能算個百貨店,那么在創收風中它卻有些小巫見大巫了,那些營業項目更為廣泛的醫院該叫“超級市場”了。在那兒憑您需要,可以任意選要。只要1毛錢手續費,前提是給予報銷。1988年12月15日《經濟日報》報道,武漢市漢陽區一醫院不但能弄出瓶瓶罐罐,還能領到雀巢咖啡、永芳高級美容霜、18K鍍金變色鏡。更有甚者,高壓鍋、電熱毯、運動服,直至珍珠項鏈、金戒指都能開出院門。
今年初春,筆者在一位朋友家上了一課。
到他家時,他正陪織著毛衣的妻子在看電視。望著他妻子手中的毛衣,我想起市場純毛毛線緊張的傳言,便問道:“嫂子的毛線從哪兒買的?”
“醫院?!彼麄冸S口答道。
“醫院?”我不禁愕然。
看著我們吃驚的樣子,他們笑起來,“不信怎么著?你要是要說一聲,我給你開點去?!?/p>
“開點?”我們有些惶惑。
“多了不好說,一、二斤問題不大!”
我再三追問也沒能得到那家醫院的名字。但朋友告訴我開毛線不算什么,還能開出冰箱來呢。我有些不信,又不敢不信。在半信半疑的時候,另一位朋友來告訴我們,他們廠(一家有2000多人的紡織廠)有兩名退休職工,一個月竟要報近4000余元的醫藥費。我托其去打聽那單據是從哪兒弄出來的,結果沒問出來,因為廠里不同意報銷,那兩個退休職工已將單據拿回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
另一家工廠—北京某修理廠廠長去年發現了一件怪事:該廠職工連日來排隊生出各種各樣的病來。幾百人的小廠一日付出醫療費竟達2000余元。而看病歸來者卻都面色紅潤,露出喜氣。他大感不解,于是也拿上“三聯單”去了醫院,取得藥來,看著手上價值80多元的洗發精等物才恍然大悟。當家方知柴米貴,如此開“藥”,這個廠早晚真要被“藥”死。于是果斷下令,再去此合同醫院就診者一律不予報銷,這才救了這小廠一命。
三
公費醫療為國家(或集體)職工本人所享有。事實上,一家只要有一個公費醫療者,全家便可一起享用。平日多領些常見、多發病藥品,建個家庭藥房足矣。誰有病誰吃,吃不了先存著。存的時間長了就一古腦兒扔掉再換新藥。方便得很。
不只是人吃,動物也可以吃。養魚的魚鱗白了來點兒土霉素,養貓的貓兒停食來點兒酵母片,藥到病除。還有花兒呢,花兒生了蟲就來點兒“滅害靈”,四塊六毛錢一瓶,醫院滿足供應。你家里凡有生命的,公費醫療全包。
有時候光吃藥不靈,必須住院。那也不要緊,撕一張三聯單就去。北京某醫院收治了一名老年持三聯單的患者,由于醫治無效,患者故去。醫院依照三聯單上的姓名出具了死亡證明。未曾想,憑此證明卻不能注銷戶口和火化,其原因是,該三聯單上的名字是逝者仍健在的兒子的名字。
另有一種人更會玩花樣兒。1989年4月3日《北京晚報》報道,住在中醫研究院某病房的病人孟某,折價賣給來自內蒙古的患者魏某一批藥,大活絡丸、生脈飲、熱敷散共收費55元。何以住院不吃醫院藥,卻要一買一賣呢?原來盂某享有公費,而魏某卻要自費。這么一來賣者將公費轉成了零花,而買者落得個低價治病,如此雙方受益。但住院病人如何賣得藥呢?經查看孟某處方發現:僅3日內大夫便給這位公費者開了生脈飲、健腦靈各10盒,熱敷散、大活絡丸各2盒,為這位病人轉售藥品創造了條件。這么一來,住院治病不但不花錢,還有賺頭。公費醫療的好處便被發揮到極致。
四
一些單位看到公費醫療的漏洞,也想了一些辦法試圖彌補。比較常見的是醫療費包干。即規定每人每年或每月醫療開支不得超過多少,超出部分自負,用不了也歸己。且不說這種一刀切的規定是否過于簡單生硬,即使一刀切,依然堵不住漏洞。因為,退休職工的醫療費并不受限制,獨生子女也享有為楞剝奪的優惠政策,于是,這兩部分開支便陡然大漲。
一位會計告訴我們,有時候報銷小孩子發燒、鬧肚子的醫療費讓你看了能嚇一跳。憑常識那么多錢換回來的退燒藥,足夠一個大漢發個十回八回燒的了。這些藥真給孩子吃了要不中毒那算邪了。你說不清是孩子發燒還是大人發燒。
更有甚者,有人給不滿一歲的兒子開回了“男寶”!難道他(或她)真的認為一個人在這般年紀就需要增強一下性功能么?
據1988年9月4日《哈爾濱日報》報道:該市1980年公費醫療人均支出38.40元,1986年已上升為126.84元,1987年又上升至150元。市直機關享受特診的人員1553人,1986年支出醫藥費102萬元,1987年升至166萬元,年人均支出由639元升到了1069元。
而從北京一家小商店的統計數字里我們也能看到:該店共有職工29名,年工資總額為24361元,如此提取福利基金應為2679元,而醫療費不過是這2000多元基金中的一部分??墒钱斈暝摰陞s支出職工及家屬醫療費9535元,這樣即使將他們的福利基金全部充作醫療費用仍差6856元,為補上這筆開支只好擠占該店用于生產的流動資金,結果全部流動資金的24.72%被醫療費所占用。而今年僅1~6月份該店職工所報醫療費已比去年全年的費用多出了417元,上半年這個店職工工資支出和醫療費支出比已達10:7。
這就是我們的公費醫療的現狀。一方面,是國家投入大量人力、物力來維持這樣一項社會福利;另一方面,這項福利卻被它的某些享有者所濫用以至踐踏。而我們迄今為止的各項規定、措施又對此無以約束。
那么,最終受損的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