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放政
說不出為什么,每當我在這風風雨雨的世界里闖蕩疲憊的時候,每當我極度苦悶尋求心靈寧靜的時候,我的眼前總會浮現她那搖動我激情的雙眸。龍年的清明節,我陪同她父母來到老山前線,實現了我3年來的夙愿。
濃霧彌漫著麻栗坡烈士陵園。那墓、那碑、那花圈、那遺像、那撕人心肺的泣聲,像風暴震撼著我。我久久地佇立在她的墳前,點燃著一封又一封未能發出的情書,一篇又一篇我發表過的詩稿,一遍又一遍高聲朗誦她最喜愛的詩句:
碧血灑疆場,
捐軀為誰?
為國威軍威振奮。
身居貓耳洞,
幸福何在?
在千家萬戶團圓。
4年前,我們相識在市青聯舉辦的詩歌朗誦會上。她選中了我的《軍營男子漢》上臺朗誦,獲二等獎,我很感激她。
當我緊握她的雙手道賀時,才看清她還是一位滿臉稚氣的少女,圓圓的臉上鑲著機靈的大眼睛,上著一件白襯衫,下穿一條草綠色的西服裙,臉上沒有一點脂粉;然而大方,自然,有風韻。
霎時,我們倆的臉都變得像熟透了的紅蘋果。我正準備自我介紹,她的嘴唇卻在蠕動,輕聲地問:“你就是詩作者吧?”我點了點頭。“我早就認識你了,在報刊上常常讀到你的詩,寫得真好。”“不,過獎了。”我說。“是真的,不信,你去問問我們房間里的姐妹們,大家都這么說嘛!”她顯得天真并有些激動。
原來,她就是我單位旁邊軍區衛校護士班學生。
星期天,她按約準時來到我的住所,手里拿著一本雜志、兩張報紙,臉上溢出難以掩飾的興奮。我猜想,那上面一定有我的近作。我們相對坐著,談小說、散文、詩歌。
就這樣,星期天成了我倆的文藝沙龍。每次她都要看看我本星期寫的作品,并談她的看法。自然,她就是我作品的第一個讀者。
一年后的一天,我正在午睡,她手里拿著本《蹉跎歲月》站在門口,長久地凝視著書架。許久,她才把目光轉向我,“喜歡我嗎?”她輕聲地問。
我很突然,身不由己地走近她,面對面,第一次貼得那么近。她低著頭,雙手不自然地撫弄著書角。“你看看我的眼睛,這兒唯有你讀得懂的那個字。”我回答。
她抬起頭,纖細而白嫩的胳膊,架到我的脖子上,嘴里熱烘烘的苦澀味輕輕地吹拂著我的臉,她那秀發散發出我從來未領略過的春天的幽香,我猛地用一只手攬住她那勻稱的身體,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她羞得臉色發白,隨后又泛起一片紅暈,兩頰上滾著幾滴淚珠。我嚇了一跳,趕緊放開她。
“請原諒,我不該這樣。”我像做了錯事的孩子,向她求饒。“不,”她回答,“再吻吻我,讓我重溫這終身難忘的片刻。”“那你為什么哭?”“因為我太激動,太愛你。”我把她緊緊抱在懷中,吻干她的熱淚。
她告訴我,她就要去前線實習了,是來向我告別的。我責怪她沒有早些告訴我。她說開始她也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能說,這是軍事機密呀!
下午,她和她的姐妹們就啟程了。一個星期后,我收到了她那帶著南疆火藥味的熟悉手跡。我更加拼命地寫作,不能使那關注我的雙眸失望。這是愛給我的力量。每逢星期天,我就把一周的手稿、發表的作品,連同我那顆火熱的心,裝在信袋里給她寄去。通往郵局的路成了我心中的圣地;郵遞員便是我心中的圣主。
可是,她走了再也沒有回來。一個人靜靜地躺在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園,不,應該說有許許多多的戰友陪伴著她。那第一次吻過我的異性的嘴唇,第一次貼過我臉的異性的面頰,第一次摟住我脖子的異性的胳膊,第一次托過我雙頰的異性的手,也許早已化作了泥土,但那第一次萌動我春心的異性的雙眸,和那頭美麗誘人的秀發,一定還完好無損地埋藏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人過了一生,卻連一刻也不曾擁有,有人僅僅過了一刻,已經擁有了整個生命。9月15日,我們吻別的那一天,雖是個極普通而又平凡的日子,卻永遠成為我心中的節日。(圖:李志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