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今
見過我妻子的人,都說她長得漂亮。
她的鼻子長得象栗原小卷,她的嘴巴長得象索非亞·羅蘭,她的睫毛長得象王丹鳳,她的眼睛長得象秦怡。
她的五官長成了影視明星的拼盤,她為此十分得意。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長得太難看。
水蛇腰,麻稈腿,腎虛、面白,遠看象一節魚漂,近看象一捆稻草,最令人難忘的是我這雙眼睛,又小又細,一線之天,上眼皮且浮腫著,沉垂著,總象拉不開的百葉窗。
我和妻子的肖像反差太大,構成了我們彼此的遺憾。
妻子的遺憾是:“沒有比你長得再難看的了,真為你難過。”
我的遺憾是:“縱然你長得十分漂亮,可是沒有自己的特點,這是最大的悲哀。”
見過我妻子的人,都說她很勤勞。
家里的一切事情都由她一人承擔,我家很窮,窮得和大伙一樣,靠工資吃飯,靠勞動養家。妻子為了買到便宜一角錢的土豆,寧愿排一百人的長隊等候。妻子為了早日看到彩電,甘心三個月不吃早點。為了家庭的繁榮,妻子可以做出任何犧牲。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很懶。
我不會洗衣不會做飯,對家務勞動沒有一點積極性。我唯一的愛好就是編故事寫小說,我覺得寫小說既能出名又能掙稿費,一舉兩得,其樂融融。我總希望我妻子是第一個讀者,可惜妻子從來就不看我寫的小說。
我和妻子因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反差太大,又構成了我們彼此的遺憾。
妻子的遺憾是:“如果你又會洗衣做飯,又會寫作掙錢,那該多好呀。”
我的遺憾是:“你又是家里的高級保姆,又是我文學上的知音那該多好呀。”
見過我妻子的人,都說她很俗氣。
她不懂尼采,不識梵高,也不想認識莎士比亞的家族成員。朋友來家中作客時,她唯一的話題就是喋喋不休地挖苦丈夫,誹謗丈夫,我在她的嘴里永遠是百孔千瘡、百無一用的。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很文雅。
我喜歡貝多芬,敬慕卡夫卡,我有自己的審美情趣,又有自己的文學追求。
我和妻子的一雅一俗,也構成了我們彼此的遺憾。
妻子的遺憾是:“嫁雞嫁狗,也別嫁給搞文學的,你們除了胡編亂造,沒真本事。”
我的遺憾是:“這么褻瀆文學的女人,怎么會成了我的妻子。”
見過我妻子的人,都說她很兇悍。
她把丈夫和孩子視為自己所豢養的動物,吃,喝,穿,戴,她事必躬親地操勞,如違抗她的旨意,她就發怒,發火,沒完沒了的訓斥人,恩威并施的調理人,直至你完全屈服于她意愿為止。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很老實。
冬天到了,我老實得不知給妻子買雙皮暖靴,孩子過生日了,我老實得不知給孩子買禮物,就是自己發高燒了,藥片不送到嘴邊,我都老實得不知張嘴往下咽。半夜不歸,半宿不睡和朋友侃大山,偷吃孩子的巧克力并拒不承認,都是我老實的表現。
我和妻子的人格反差,這又構成了一種遺憾。
妻子的遺憾是:“你什么時候懂得疼人了,什么時候就成人了。”
我的遺憾是:“大節尚好,小節無害,金無足赤,何必求全呢!”
由于種種遺憾,便使我想到了離婚,當我把這個念頭表達出來時,妻子先是一愣,隨后對我說:“我的傻人兒喲,你理想中的妻子你丈母娘還沒給你生出來呢。你們搞文學的人就愛自我膨脹,自以為了不起。其實,你的生存能力極低,只有在我把你喂飽了讓你穿暖了之后,你才能編你的小說。你知道嗎?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沒有我這個基礎,你能建筑什么呢?你遺憾我不懂文學,我還遺憾你不懂生活更不懂愛情呢,你我之間的遺憾哪個更嚴重你懂嗎?天才的妻子不是天才,這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這么淺薄的道理你都不懂,可見你在文學上不會有什么大出息。”
我被妻子如此深刻地教導一番,頓有所悟,不禁想起了人們常唱的一支歌,歌名是:恰似你的溫柔。
(喬美觀摘自《科學與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