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歲的芭蕾

小衛

幾乎人人都有

只是大多被歲月埋葬了

可是她卻執著于此

使她快慰的不令僅是夢想成真

我的童年有許多夢。常夢見我突然變成一個漂亮的小姑娘，會跳各種好看的舞蹈。有一次，我竟穿上小天鵝裙，跑到幽靜的湖邊，立起腳尖，輕盈地旋轉。醒來后，我哭了，我立刻明白這是一個不可實現的夢。我不會跳舞，現實也不會給我機會讓我跳舞，因為我太高（小學時已1.66米），太丑，太黑，又太笨。舞蹈和我無緣，常人這么看，我自己也這樣認為。我從不敢說出我喜歡跳舞，我怕遭到輕視和嘲笑。我把這個夢隱藏在內心深處。我只在夢中跳舞。

萬萬沒想到，30歲時，我竟拎著練功鞋，走進中央芭蕾舞團的排練廳，開始學習我夢寐以求的芭蕾舞。音樂響起來了，普里耶，阿提休，阿拉貝斯克，格里薩—阿桑普列（都是芭蕾動作）……一切都像在夢中。那是1987年9月。

在那之前，我曾膽大包天地把《藍色多瑙河》編成舞蹈，教我班上的女孩子男孩子跳。那時我在一所技工學校當班主任，，真心希望我遇到的每個孩子都有機會跳舞。芭蕾舞團的一個演員看了孩子們的演出，稱贊我的想像力，隨之建議說，我看你該去團里業余班學芭蕾。我一口回絕，“別開玩笑，我已經28歲了。”

30歲時，我已由技校考入中國人民大學讀研究生。我變得更加成熟了，許多觀念開始發生變化。最大的變化是：我尊重別人對我的感覺，但更尊重我自己的感覺。我再不會因為別人認為我與舞蹈無緣就放棄舞蹈。我熱愛并需要舞蹈，我能通過舞蹈更好地享受藝術、享受生活，對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站在排練廳的鏡子面前，我知道我的身體和心靈都面臨著新的挑戰。芭蕾老師從ABC教起，我和十幾二十歲的女孩一起開胯、壓腿、下腰，我身體的每個部位無不受到嚴格的約束。

我一向缺少恒心和毅力，并且散漫成性。芭蕾舞約束了我。我真正知道了，要想隨心所欲地舞蹈，必須先理解并遵從藝術的法則，而后才能得到藝術的自由。和其它藝術相比，舞蹈是唯一一種以我們自己的身體作為材料的藝術。我們可以重新塑造自己——塑造自己的身體，也塑造自己的靈魂。只要堅持，一周，兩周，一月，兩月，一年，兩年，終究會有所變化，終究會接近藝術上的自由。

我的許多朋友羨慕我健康快樂，充滿活力。我始他們介紹了芭蕾舞。許多人想，他們都三十歲四十歲了，一切都已定型，他們不應該也不可能有任何變化。我的想法卻不同。如果你認為你不能發展了，你就真的不能發展了；如果你認為你太老了，你就真的老了。反過來也一樣，如果你認為你應該而且可以發展，你就真的發展了自己；如果你認為你年輕，你就真的年輕了！

真的，我想告訴朋友們，認識的或不認識的，人過三十以后，容易懈怠，不思進取，這時，至少做一件我們童年時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我們的生活就會立刻充滿活力。即使失敗，也必有所獲。況且，這種事情從不以成敗論英雄。我們不會傻到和兒童比稚嫩、和少女比美貌、和專業演員比技巧的地步。我們只和自己比。重要的是我們自己。

我真慶幸我終于有機會學習芭蕾。其實，機會不是那時才有的，只因為我的觀念太古板，許多機會被錯過了，有機會也等于沒機會。有時我想，也許三十多歲的人比十幾歲的少年擁有更多的機會，因為成熟的人比未成熟的人更能在發現自己的同時，發現機會。我注意到，我們班上跳得最好的學員，并不是十幾二十歲的小青年，而恰恰是我們這些三四十歲的老青年。

我并沒有滿足。我不滿足于學會一些動作，了解一些規則。我需要更深切地體會芭蕾舞那種神秘的力量，那種偏偏要違反常規，立起足尖，力圖擺脫地球吸引力的束縛、奮力向上騰躍的力量；我也需要在盡情的舞蹈中體會音樂的韻律和節奏。我還想學習舞譜和編舞，以我的想像力創造力創作舞蹈。

我發現我真的年輕了，從身體到心靈；我發現我真的漂亮了，從身體到心靈。我的身體柔軟而富有彈性，我的心靈敢于去嘗試我想做的一切。我發現我具有無限發展的潛能，我知道我的心靈還可以容納更廣大的東西。如果我想學習繪畫、聲樂、踢足球，無論別人怎么看，我知道我行！

我不僅學會了芭蕾舞，更學會了一種生活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