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文化作為整體文化的一個縮影

“縮影”這個詞在我研究霍皮人印第安舞蹈過程中就一直伴隨著我的思考。這并不奇怪，因為霍皮人舞蹈對霍皮人的總體文化就有著這種明顯的依存關系。霍皮人舞蹈文化對這篇論文主題是一種理想模式。在此文章中，我要舉例說明霍皮人舞蹈文化模式，而且考察由這模式生成的理論原理擴展到其它舞蹈文化的可能性。

我要強調“舞蹈文化”這個術語，通過這個術語，我涉及的是一個舞蹈的整體形態而不僅僅是舞蹈的演出。對于舞蹈文化，我不僅是指舞蹈及其存在原因的顯而易見的方面，也是指其隱含的方面；指在貫穿時代的歷時性基礎上和同時產生不同方面的共時性基礎上，更為廣泛的文化范圍內的整體舞蹈概念。一種舞蹈文化，如同它所從屬的大文化一樣，應該研究并回答如對當好記者所要提出的同樣一些問題——即：是、誰、什么、幾時、哪里、為什么和怎樣？往往“什么”與“怎樣”是舞蹈研究者首先予以考慮的。換句話說，我們也應該問問：誰不參加、什么不包括、幾時不做、哪里不舉行，為什么存在的某些理由是不合適的呢？什么挑選過程排除了“怎樣”確立標準的某些可能性呢？的確，否定方面常常同肯定方面一樣具有啟發意義。

在霍皮人模式里，用作儀式程序重要部分的舞蹈起著將宗教變為直觀形象的作用。由社會成員監督和表演這些舞蹈的事實，表明了共同體的重要意義。繼承母系社會運作的許多事實表明：了解這一點會充分揭示霍皮人的社會體制。

社會團體演出，盡管其戲劇性內容是抽象的，但由于它們事實上是有關社會及其權力的神話歷史基礎的宗教儀式的演示，并因而是氏族文化史的宗教儀式的演示，所以很顯然這些舞蹈是氏族及其聯盟的契約。這些演出起著加強社會貢獻的合法性，以壯大霍皮人社會的作用。反過來又促進了象社會學家所稱道的社會團結。

了解演出需要許多非舞蹈演員的人參加是重要的。銘記所欠許多幫助安排演出的人的債，對于任何舞蹈演員都是不說自明的。幫助安排演出的內容包括：服裝師、傳播消息者、公共事務人等等。無論如何，許多舞蹈研究者在其研究里沒有認識到這些非舞蹈演員參加的重要性。比如，霍皮人的各種禮儀舞蹈得在一年中的恰當時間里表演，而恰當時間是必須由密切觀察并準確了解天文的人來決定。觀察要由傳布公告人來宣布。當傳布公告人宣布了通告時，狂飚般的活躍力就被啟動起來。但是，如果傳布公告人不發通告，即使人人知道是時候了，也不會發生舞蹈事件。換句話說，通告是對全體進一步活動的認可。當通告發出時，氏族和與血緣關系、婚姻關系或想象的親屬關系有關的氏族成員在內的每個人都會投入到指定的、應盡義務的活動中去，從而促進舞蹈大事的成功。

舞蹈進行中要表演各種角色，這些角色反映了勞動分工和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網狀系統。從對這些角色的分析中，人們會漸漸感悟到該民族的精神氣質。

通過眾人的活動，實際演出得以復雜而和諧的安排。在霍皮人舞蹈里必須包括幾類人：各種舞蹈演員、祭司、樂師、小丑和為舞蹈演員舉行祝福儀式的人。

同時，群眾演出監督也一定是參加者，監督與演出之間的相互關系是復雜而又往往是微妙的。事實上演出的成功或失敗得依觀眾的傳統觀念或精神信仰來定。

從這全面復雜的舞蹈活動里，霍皮人的世界觀被共時性和歷時性地顯示出來。所以，這種強烈的舞蹈體驗事實上至少在淺顯的層次上，成為整個霍皮人文化的一個縮影。

在隱蔽的層次上，其它許多因素也在起作用，其中滿足人的精神需要方面并非不重要，包括在舞蹈和儀式中給予男性以重要地位，這在別的女權社會里是必不可少的。演出也要注意各動作的持平和諧調，注意平衡以保持體內的和諧而適應這一平均主義的社會。無疑，舞蹈演出增強了氏族本體的感情和自尊。

霍皮人的情況是一個典型范例，因為它毋庸置疑地示范說明了縮影探討方式的合理性。問題是這種探討方式是否也可使用于認識其它舞蹈文化。

韋伯斯特界說“縮影”即世界或宇宙的微觀世界……大整體的微觀整體。根據縮影，無論如何我們發現三種可供選擇的界說，它們之間有同有異。第一種界說稱縮影為“概要”。第二種將縮影闡明為“典型演出”。第三種說法即整體的“理想表達”。“概要”、“典型演出”和“理想表達”有著明顯不同的涵義。認為舞蹈文化提供了整個文化的概要，也許過于炫耀了。不管怎樣，我斷定詳細的資料會證明：作為“典型演出”或“理想表達”甚至有時兼而有之的舞蹈文化，確實是整體文化的一個縮影。

無論如何，舞蹈不是整體文化的完全復制，是不言而喻的。顯然，它有選擇地揭示了文化，或是有限卻又準確的文化反映，或是由于過分強調以致這種強調造成事實上的歪曲反映。

那種反映質量的一種尺度是判別誰是具有演員資格的演員。被選中的演員就體現了某種典范，這與所說的讓任何人演出的情況形成對照。他們可能入選，是因為他們最漂亮、最健美、最富才能、最有耐力、最有獻身精神和訓練最好，等等；所有尺度之間是不相同的，而且它們可能在一種文化里是重要的，而在另一種文化里可能又是完全不重要的。總而言之，所有標準都達到最高程度，它表明：這些尺度反映了部分價值體系。從普通群眾中選中的演員依然會是一個典型嗎？是的。選中的演員仍然是一種典范，但是是有限領域內的一種典范。

為藝術而心甘情愿地體驗痛苦是一種深有意蘊的普遍現象。表演藝術家所體驗的是十分苛刻的苦痛，因為當眾表演是沒有機會收回作品，即使它有錯誤。一旦演出，它就成了歷史事實，無論好壞，其錯誤是不能從那次演出中抹去的。然而，造型藝術家的創作就不同，比如，在作品向公眾展出前，他可以審查作品，并且還可以修改甚至是毀掉作品。或許由于演出那嚴峻的不可變更性，我們看見表演藝術家蒙受的痛苦常常是自我強加的——一種由避開某些社會活動所制成的苦行者式的自我懲罰，或是使其自身承受痛苦的訓練等等。霍皮人照規定數日禁欲，在缺乏睡眠的情況下，赤著腳在雪地上欣然跳舞或者在炎炎赤日下不知疲倦地跳舞。為解釋為舞蹈而情愿受苦的現象，我們可以斷定：舞蹈表演是一種強烈的負載著價值的文化縮影。如此強烈體驗的舞蹈演員們，就其自身來講，他們是藝術家還是在固定程式里跳舞的非藝術家，這種體驗無疑揭示了某種決定性的強調價值的東西。如果這種強調是在藝術技巧，苛求的是藝術家是否有嫻熟的動作，那么其基本的審美評價就在于是否是達到了盡善盡美的表演。如果這種強調是在參與，苛求的便是是否是合格的參與者，那么其基本的審美取向就在于對整體活動的效果。

當然在任何特定社會內，既可以有作為藝術家的舞蹈演員，也可以有作為非藝術家的舞蹈演員。在一種文化范圍內的舞蹈體系的數量看來是隨著文化異質性的總和程度而增加的。為理解各個舞種，就得提出為誰表演舞蹈的問題。概括地說，回答包括：為了他們自己，為了一般觀眾，為了親近的人們以及為了上天的威力來表演舞蹈。為他們自己舞蹈無須任何外形的設計。為了親近的人們和上天的威力去舞蹈也無須任何外形的設計，就其性質講，倒是頗為需要一種“協調”。其中心直接表明了所反映的世界縮影的特性。

此外，在異質性文化里，舞蹈文化可能包括兒種相互關聯的舞蹈體系，這些體系又包含著整體文化的縮影世界。所以，在我們自己的文化里，這樣的幾種體系至少包括交誼舞、宗教舞、教育舞和音樂會舞。但是，如果這四種體系作為一個整體舞蹈文化的部分加以考慮，我們就會發現它們就象霍皮人舞蹈文化揭示了霍皮人的許多東西一樣，揭示了我們的許多東西。我們的舞蹈文化是我們創建的一種符號；它展示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特性；而且還顯示了美學和道德的豐富內容。這些符號中有的是我們全人類的“典型演出”，有的是“理想表達”。篩選過程可以帶來一種有限卻準確的文化反映，或者通過其強調而招致對文化的歪曲。誰來舞蹈？他們為誰舞蹈？為了舞蹈的強烈體驗，必須的犧牲條件是什么？就幾種舞蹈體系的每一種，這些問題的解答包含著我們舞蹈文化的基礎。

由于舞蹈體系需要許多人甚至是非舞蹈演員參與的復雜情況，由于它們反映了它們作為其中一部分的文化的豐富內容，同時還要求演員的熱情投入，我認為：舞蹈文化的確是整體文化的縮影。

（譯自《舞蹈研究新領域——人類學與印第安人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