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杰,男,1963年生于山東諸城市,1984年畢業于山東大學哲學系;1987年畢業于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哲學系,獲哲學碩士學位。現為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從事國外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及社會發展理論的研究。
記者:“向資本主義學習”是鄧小平同志南巡講話的重要觀點,這個觀點早在十月革命勝利后就被列寧明確提出來了。從那時至今的幾十年中,我們始終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角度繼承、利用資本主義的有益成份,發展自己。為什么?尋根究底,原因很多,今天想請你從認識論的角度談談看法。
趙培杰: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在制度、意識形態和社會發展根本目標上的對立是毫無疑問的,即使今天,當資本主義社會注入了許多社會主義因素的情況下,對立依然存在。問題不在是否承認這種對立,而是我們將“對立”絕對化了。幾十年的時間,我們幾乎把重點都傾注于尋找“社”與“資”的分歧點上,忽視了兩者在對立的基礎上同處于一個世界的事實。這里我想重點談談我們對“社”與“資”在認識上幾個被忽略的問題。
只注重“社”與“資”社會發展根本目標的對立,忽略了在實現目標的過程中,兩者經歷著共同的人類文化歷史階段。
作為現代社會主義國家,我們已十分清楚地看到了這樣兩個現實:一是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沒有象馬克思所預言的那樣產生于資本主義廢墟上,而是發生于發達資本主義地帶的外國;二是資本主義并沒有隨著社會主義的興起腐朽、消亡,相反,到了本世紀80年代初,為富不仁的美國資本家卻微笑著歸來,以新的活力惹人注目。這兩個現實可以揭示兩層意義上的道理,首先,在社會主義還不具備能力戰勝資本主義的歷史階段,“社”與“資”必須在同一個世界生存;其次“社”與“資”既處在不同的自我發展階段,又處在共同的人類文化歷史發展過程。多年來,我們一直無視于這個現實,主觀排斥一切自認為不屬于社會主義的東西,甚至把自身實現目標的過程、手段也排斥掉了。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對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的認識。
過去,我們總是把市場經濟等同于資本主義,把計劃經濟看作社會主義獨有的特征。在此影響下,我們沒有對市場經濟在社會發展中,尤其是社會主義經濟發展過程中的地位、作用進行認真研究;更進一步的錯誤是,虛設了所謂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的對立,把計劃經濟作為一條現階段的客觀規律對抗于經濟法則和市場經濟。在這種邏輯下,我們忽略了一些重要的人類社會歷史條件。
第一,在世界整體文明充分發達之前,在世界總體生產力水平極大提高之前,世界只有一種經濟,這就是市場經濟;只有一個市場,這就是開放的世界大市場,對此社會主義、資本主義概莫能外。第二,勞動是現階段人類謀生的主要手段,追求個人物質利益依然是人類從事生產和經營活動的主要動力。社會對勞動者個人物質利益的分配,必須遵循等量勞動相交換的原則。第三,社會主義還處在初級階段,貧窮和落后需要我們全心力地發展生產力,需要我們在公有制基礎上允許多種經濟成份存在,需要我們與國際市場溝通。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我們無法把自己關在一種封閉的體系中。市場經濟是當今世界的“普遍存在”,而不是主觀上選擇或不選擇的問題,誰違背了這個存在就會失敗。
只習慣于在制度層次上區別“資”與“社”的不同,卻忽略了作為機制層次相互借鑒的可能。
如果我們談論起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根本區別,幾乎誰都會說:制度。前者為公有制,后者為私有制。近來不少青年人都提到一個問題:為什么公有制國家都比較貧窮,私有制國家卻很富有呢?我們的改革是否也該向著私有制發展呢?我以為這里就有一個認識上的偏差,即把制度層次的問題與機制層次的問題混淆了。
嚴格意義上的公有制是社會所有制,或者說“人人皆有的所有制”。在現階段,任何形式的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都達不到真正意義上的公有制。相反,私有制在本世紀70年代后也發生了微妙變化。最突出的是資本主義國家在企業中普遍實行了股份制及產權和經營權的分離。比如日本,私營企業占企業總數的90%,私營企業中股份有限公司占57.5%,有限公司占28.5%。這些企業的決策權更多控制在企業最高經營者手中,而股東對企業經營的發言權則小得令人奇怪。又比如德國,國民經濟基礎設施項目幾乎完全屬于國家所有;聯邦政府在大眾汽車公司占40%的股份,在漢莎航空公司占80%的股份。國有經濟在企業總股資中占17%,總產值占11%。日本和德國在二次世界大戰后的迅速發展是有目共睹的,在這當中公有經濟成份的引入以及政府對經濟有效的管理和干預無疑起到了促進作用。
其實我國也有類似的情況,1978年農村包產到戶的改革調動了億萬農民的生產積極性,而以后的以公有制為主導多種經濟形式并存的政策又進一步調動了城市企業的熱情,一定程度的私營企業及三資企業的發展又刺激了加速工業化的進程激發了國營企業的活力。這一切也是有目共睹的。
耐人尋味的是,不論是資本主義引入了公有經濟成份還是社會主義引入了私有經濟成份,兩者都是在沒有改變根本制度的情況下得到發展的,由此是否可以認為:有效率的私有經濟不等于資本主義;無效率的公有經濟不等于社會主義;同時,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也曾指出:公有制(社會主義)實際上是在新的基礎上和新的條件下重建個人所有制,這又為我們更深刻地領會所有制問題,提供了歷史唯物論的角度。何況現代社會區別“社”與“資”的根本點除了制度因素外,還須看誰在生產力發展中擁有更高的速度和效率。
只看到了社會主義勝利的必然結論;忽視了在繼承和利用資本主義的同時自我揚棄的過程。
從本世紀30年代開始,社會主義一直遭受著曲解和庸俗化。“社會主義是必然的”,“社會主義是一個自然歷史過程”等越來越演化成一種宿命論的觀點。直到改革開放把我們的目光延長到了中國的土地之外,我們才發現,社會主義遠遠沒有在世界上取得勝利;直到僵化的、教條的社會主義在蘇聯和東歐付諸東流,我們才真正從夢中醒來。
在我們沉浸于夢境的幾十年中,資本主義從社會主義的思想中吸取了很多好東西。我們沒有注意到民主社會主義是怎樣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發展壯大的;我們沒有問一問,為什么社會民主黨能在西歐、北歐長期執政?甚至沒有聽聽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凱恩斯說:我的理論實際上就是把馬克思主義的結論當作了起點。那個時候我們只會說:“市場經濟就是取消公有制,就是否定共產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制度,搞資本主義。”
然而,資本主義,特別是現代資本主義究竟是什么,我們并不清楚,除了批判幾乎沒有更深入、客觀的認識;社會主義,特別是今天的社會主義又是什么,依然不清楚,我們只會拿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來詮釋今天或未來的一切,這就等于讓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對過去、今天和未來的失誤負責任。
不是馬克思主義錯了,而是教條主義錯了。因為這種思想方法不但使我們把馬克思主義變成了僵化的教條,以此批評今天的一切;而且還把自己對馬克思主義片面甚至錯誤的理解也變成了教條;以此作為裁判一切新事物、新現象的尺度。運用這個尺度,不少自認為捍衛馬克思主義的人,恰恰運用了低于馬克思甚至反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方法和分析方法,把社會主義拉向了停滯和倒退。
10多年改革開放的實踐,使我們清醒地看到,現時代的社會主義既是一個歷史進步的過程,也是處在早期社會主義階段國家的現實成就;它既有積極的成果也存在矛盾和失誤。所以我們有必要排除各種認識上和觀念上的干擾,尤其是要排除教條主義,也就是“左”的思想干擾,換一種認識方法研究社會主義理論與實踐的新問題。
按照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任何事物都是對立統一的結合體,認識“社”與“資”也不例外,突破了絕對“對立”的層面,我們的認識才會更為客觀、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