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康勤
幾乎每個家庭都有未成年人,卻不是每個家庭都知道《未成年人保護法》;
每個社會成員都有過未成年人的經歷,卻不是每個社會成員都認識到未成年人需要家庭、社會的特殊保護;
中國18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有4億多,這個數字約相當于美、英、法、德四國人口的總和。保護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在中國無疑是一項巨大的任務。而屬于90年代的中國未成年人是幸運的,因為——
可喜,未成年人有了保護神
1991年9月4日,中國的未成年人會記住這個日子,由團中央和國家教委聯合起草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以下簡稱《保護法》)在全國人大常委會上獲得通過并于1992年1月1日起實行。中國的未成年人從此有了法的神力相助。
由此,不到一年,全國有18個省、市、自治區制定了地方的未成年人保護條例或保護法的實施細則;全國有15個省、市、自治區設立了保護未成年人的專門工作機構。
數字或許很抽象,那么有這么一組形象的例子,會令你欣喜:
北京,—名15歲的少年經常去某營業性歌舞廳唱卡拉OK,因此欠老板數百元錢。老板找少年的父母要錢。少年的父母回答:“孩子的錢,我們不清楚,沒法還。”老板告到法院。法院調查后,向老板指出讓未成年人進營業性歌舞廳違反了《保護法》的有關規定,因此欠債不予償還。
某企業的一職工孩子偷盜,該企業對此少年錄像、編輯成法制宣傳資料在企業內部播放。該少年犯在法庭審理中依據《保護法》規定“對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在判決前,新聞報道、影視節目、公開出版物不得披露該未成年人的姓名、住址、照片及可能推斷出該未成年人的資料”的條款提出自我保護的合理要求,法庭查實后,通知該企業銷除該少年的錄像資料。
1992年秋天,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組織視察《保護法》執法情況,一些已是古稀、耄耋之年的白發老人為歷來被視作乳毛未褪、嘴上沒毛的未成年人奔波于新疆、甘肅、北京。他們高興地看到:在不少酒吧、營業性歌舞廳、電子游藝廳門前都有明顯的標志告示—未成年人不得人內;在一些中小學校門口也有明顯的標志——校門附近50米不得設攤(為了讓孩子們有個良好的受教育環境)。
北京通縣馬駒橋鎮中心小學,少年們成立了自我保護的“紅領巾維權理事會”。理事會剛成立,便接到學生李春梅的投訴,她因考試分數不高,其母盛怒,大罵女兒之后又把她的書本撕得粉碎。于是“紅領巾維權理事會”5名成員開進李家,向李母宣講《保護法》,告訴李母侵犯了其女兒受教育的權益。面對一伙稚童的嚴肅,李母又羞愧、又感動。
為了對未成年人實行司法保護,先是上海、繼而又是北京等地都建立了“少年法庭”,專門受理未成年人的案件。我有機會旁聽了一次少年法庭的開庭過程。不同于一般法庭的是,少年法庭除了法庭調查、法庭辯論、合議判決外,還針對少年犯罪通常為初犯、偶發性大、可教育性強的特點,特別增加了法庭教育這一內容。那天,作為公訴人的檢察官,在法庭上對那位少年犯動容地說了這么一段話:
“此時此刻,你的同學正坐在教室里發憤苦讀,而你卻作為被告站在這里,這是一個令人痛惜的事實。你該想一想,你偷盜的都是你的鄰居、你父母的同事,是你使他們上班不安心、出門不放心。當你在鐵窗之中聽到自已已被重點中學錄取的消息時,你是否也為自己的行為所付出的代價而捶足頓胸?同時,你也給你家人帶來了不幸,當你被抓走后,你的父母哭腫了雙眼,差不多有半個月家中沒開火做飯,多次立功受獎的你父親為你第一次向組織上寫了檢查。你是你姥姥一手帶大的,你被抓時你姥姥在外地探親,為了瞞住她,親屬一再挽留她,多住幾天、再多住幾天,可當她一旦有一天得知她的寶貝外孫因偷盜被捕人獄時,她脆弱的心臟能承受得了嗎?……”
檢察官說到此時,少年犯已泣不成聲,法定代理人少年犯的父親也掩面而泣。
少年犯罪是不幸的,但在“少年法庭”中的這一刻對這位少年犯來說,抑或是幸運的。這不僅在于今天的未成年人擁有一部《保護法》,還在于——
可敬,為了未成年人的“未委會”
“未委會”,你或許對她感到陌生,但許許多多的未成年人熟悉她,她的全稱是“未成年人保護委員會”,她是專門為保護未成年人權益服務的機構。
目前,僅北京一地就有400個鄉鎮街道建立了未委會,形成了約5000人的工作隊伍。
北京市未委會辦公室設在團市委權益部內,一間10多平方米的屋子里放著五、六張辦公桌,不斷響起的電話鈴聲,和聽筒里傳來的孩子們的聲音,表明她在孩子們心目中的地位。
轟動京華的“熊琦案”—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在臘月里穿著沾滿屎尿嘎巴的兒童命運,曾牽動了成千上萬人的心。而最初發現此事的就是街道未委會,當此事報到市未委會辦公室后,市未委會辦公室在作了了解和法律咨詢后,立即建議由街道未委會委托一人作為起訴人向法院提出訴訟。
去年一年,北京市未委會辦公室接到投訴上百起。這不是普通的群眾來信來訪,每一起投訴的處理都需要未委會工作人員付出艱辛與努力。
10多年前,有一對夫妻離婚,那時孩子才一歲多,法院將孩子判給了戶口在山西的女方。但女方扔下孩子走了。這個沒有戶口的孩子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長到14歲。附近的學校也出于同情一直讓孩子借讀到初中。可長期沒戶口,將來怎么辦?鑒于孩子已事實上由男方撫養,有關部門也同意將孩子戶口遷入北京。可孩子的母親見孩子已成人,硬是扣著孩子的戶口不讓遷出。急得孩子的爺爺奶奶哭著對未委會辦公室的人說:“我們老了,再拖幾年,我們死了,誰來管這孩子?”未委會辦公室的干部望著老人,眼睛也濕了。幾番周折,終于做通了女方的工作,同意放孩子的戶口。
說不清是“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歷史美德還是一種為法律獻身的現代責任感,未委會贏得了千千萬萬未成年人及家屬的信任。
但未委會的苦惱也很多。未成年人投訴案中大多屬于民事或行政訴訟,這不似刑事案件那樣足以引起社會的警醒和關注;而未委會不是司法機構,執法中的困難顯而易見;共青團又是一個群眾團體,其行政權威不足的致命弱點也是客觀存在的。況且困難還不僅僅是這些——
可憂,執行《保護法》困難依然重重
法是尚方寶劍,但揮動寶劍需要力量。力量不是非物質的,而是實實在在、具體的物質。因此當一部《保護法》落實時,就需要種種的物質條件保證。
筆者曾長期在團中央統戰部工作,對我國少數民族青少年活動場所調查后,驚人地發現,我國少數民族地區青少年活動場所人均占有面積不足20平方厘米—也就是說一人占了不到一腳掌的地方。而與此成為明顯反差的是:在我國廣大地區,不適合未成年人活動的場所比比皆是,即使在物質條件還十分貧困的農村鄉鎮,也能找到歌舞廳、電子游藝廳甚至酒吧。《保護法》規定,未成年人不能進入這些場所。但成年人與未成年人之間并無明顯識別標志。一些唯利是圖的業主、老板于是就可能鉆這個空子,從未成年人身上賺昧心錢。
《保護法》還規定:出版專門以未成年人為對象的圖書、報刊、聲像制品等出版物,國家予以扶持;文化場所對中小學生應優惠開放;鼓勵為未成年人舉辦活動—但“扶持、優惠、鼓勵”在當前的市場經濟生活中是要以經濟為后盾的。北京市文化局給北京兒童藝術劇團每場演出政策性補助300元,給木偶劇團每場演出補助200元。且不論這不大的數額補助是否有作用,畢竟有關部門已作出了應盡的支持;但在文藝界“走穴”風盛,歌星一歌值千金的強烈對比前,以兒童為對象的演員面對清貧的生活所經歷的良心、責任與物質誘惑的心靈搏斗不難想見,而最終能經受這種磨難的會有多少人呢?
這幾年,作教師的清苦,教師隊伍流失嚴重,使學校領導頗為頭痛。于是,為了增加教師的收入,不少中小學校晚上開成人夜校、假期用教室辦旅館。于是,成年人在夜校里有意無意地留下了煙和不適合未成年人的讀物等;假期中作旅館的教室未經消毒又匆匆地迎接新學期的開學。一些校門口插著標志—“嚴禁在校門附近50米設攤”,可一些學校的自辦三產就在校內或校門附近吆喝經商。面對此景,是責怪本已清貧的學校呢,還是執行《保護法》?
問題的癥結十分明了,上層建筑的發展是由經濟基礎所決定的,法的建設離不開必要的物質環境。但4億多的未成年人能等到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大大發展之后再來談《保護法》嗎?這就是當今中國法制建設中的困難。
困難還不僅來自于物質方面,精神方面的傳統羈絆也不可輕視。在中國的傳統家庭中,晚輩自來是沒地位的。雖然今天的獨生子女成了家庭中的小太陽,但“父為子綱”的陰影仿佛還是在作祟。隨意翻看子女的日記、信件和干涉子女的正常活動似不足為怪。甚至在一些影視作品中,在頌揚一些公而忘私的英雄時,那英雄常常為了工作而把孩子鎖在家里,讓煤氣熏了孩子,或者使孩子由渴望自由而爬出窗臺失足高樓。這里難道沒有把孩子視作“私有物”、忽視了成年人作為監護人的責任、忽視了小公民生存權利的影子嗎?
就在不久前,某市一家頗有影響的晚報,報道了還未判刑的某少年“因受外國電視劇影響”而強奸殺人一事,報道在披露了被害人的住址時順便捎上了一句:“兇手是被害女孩家的近鄰X某。”這里不僅有少年犯的姓,而且提供了可供推斷的住址。新聞媒介倘如此忽視了《保護法》,那么社會其他方面的成員對《保護法》的知識會到什么程度呢?
本文無意指責任何單位、任何人,筆者也是在撰寫此文時第一次認真閱讀了《保護法》。于是,有一天我的孩子在遭我責罵,又做作業至深夜時,我突然感慨:孩子不容易呵,弱小的他們除了要接受社會給予的責任,還要接受幾乎任何人都可以給予他們的呵責,卻沒有一點保護自己的力量。當孩子入睡后,我難以自禁地走到孩子床前,默默祈求他的諒解,心中竟一陣一陣的發酸……
每個人都有過未成年人的經歷;每個家庭幾乎都有未成年人;每個人都來為保護未成年人做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