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思
走出象牙塔
兩年前,當我放下教鞭走出內地大城市的一所大學時,許多人為我惋惜。當時,我是本校外語系業務最拔尖的年輕英文教師,我自信地采用全英文授課方式教學,瀟灑地給比我小三、四歲的大學生開講座,出色地為國際多學科學術交流會擔任同聲翻譯。所以,當我宣布拒聘時,全系愕然!
我卻自有打算:去南方試試身手。
要做過橋的人
1992年11月,經朋友介紹與推薦,我到深圳,在一家合資電子廠工作,處理跟單、出口制單和資料翻譯等外貿方面業務。干得很順手。但,我被企業管理深深地吸引住,并為此轉聘于臺灣某大型集團公司屬下的一家千余人的鞋廠,我覺得這里更有用武之地。一進廠我謝絕了給總經理當翻譯的美差,執意要求與生產線上的主管一起工作,理由很簡單:我不想僅成為一個架設中外語言橋梁的工程師,我還想成為一位過橋的人。我很快就掌握了生產工藝及流程。公司計劃安排我去臺灣總部學習企劃及物控工作。然而一次偶然事件改變了這一切。
我最看重的……
一天上午,成型車間的主任仗著臺灣副廠長的撐腰無理辱罵針車部的8名女工。我和針車部主管向經理投訴,請他妥善解決,而這時臺灣副廠長插進來沖我大嚷:“你他媽的算什么東西,在這里說什么屁話?!”
“那么你又算什么東西?問問你的主任對女工說了什么屁話!”我當時就回到辦公室寫了辭職書交給大陸方廠長。
下午,我沒有去上班,三位外籍主管也拒絕上班。他們對我說:“如果你因此辭工,我們也辭工支持你,哪怕我們找不到新工作而回家。”
我感動極了,不過我堅持說:“我不希望拖累你們,因為你們要供養妻兒。至于我是不能沉默的。我可以留下,但我必須得到副廠長的書面道歉!”
我也和許多人一樣希望有更好的工資待遇,但這一切絕不意味著我可以降低自己的人格。為了物質利益而甘受屈辱,那不是本末倒置嗎?
大陸方廠長似乎也贊同我的立場,想說服副廠長作出道歉姿態。然而,爭吵與風波之后,我的要求仍遭拒絕。
同事們都勸我:“公司上下都罵副廠長,況且這么多人挽留你,也夠風光了,還是趁這個臺階下來算了。再說,你目前的工資待遇在市場上不容易找,不要輕易放棄了。”
我一笑置之。瀟灑地對經理說:“我明白您的好意,但如果公司容忍這樣的不公正與混亂管理,它的前景也決不會好!”果不其然,這家工廠半年后真的倒閉了。
事后那位經理感嘆地說:“這樣的女孩,我在大陸還是頭一次碰到。”我終于贏回了我的尊嚴。對于這次辭職,我雖感到失落,卻也不無自豪。
“娃娃”經理
三個月后,我以一份內涵尚淺的英文論文《企業管理點滴》得到東莞某鞋廠港方張老板的重視。他認為我是企業管理方面的可造之才。經過三星期的進一步接觸,他高薪聘了我。
第一個月,我學習企劃的基本工作,主要負責對物料、生產狀況進行跟蹤與分析,預測工廠將面臨的問題,并提出計劃與實施方案。由于生產部對企劃工作的不理解和不接受,生產一直跟不上計劃,面臨非常難的困境。于是,第二個月,我兼面部的生產管理,效果喜人。進入第三個月,由于廠長抱病休假,我受命接管全廠的生產。當時的狀況是:8張訂單面臨過期的危險。然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8張訂單終于一一如期出貨。公司及香港寫字樓方面極為驚訝。
就在我準備使生產全面跟上計劃時,來自上層的投訴說我所接手的幾張訂單物耗太高,如此下去,工廠只會越做越虧。
我立即著手整理這方面的資料,卻發現月產量在當時已達全年最高,而物耗則為全年最低。
一位馬來西亞的同事勸誡我說:“現在每一雙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因為你成了實質上的廠長。記住要三思而行,沉住氣。你若成功,則必然宣告公司大批管理人員的無能,所以要當心啊!”
調動風波
然而,我終究沒有足夠的經驗去理解此番忠告,以及怎樣當心。
出糧(開工資)的日子常給廠里帶來諸多麻煩。盡管我的工資是4000多港幣,但面部十幾名工人的工資卻在200元以下,最低的只有87元。于是有員工跳槽了。我決定先從相對較穩定又不太關鍵的包裝部抽調人員到面部。
我花了一天時間測定傳送帶的速度和每道工序的單位完成周期,發現31人的包裝線其實可壓縮到18人,而產量能力不變。
晚上,我召集員工與管理人員一起開會,提出計劃并鼓勵大家說:“流水線上只要多一個人坐著沒活做就必然意味著大家的計件收入要多浪費一份。現在的改動,會在某幾道工序上增加一些勞動強度,但大家的收入都可望有大幅度增長。既然大家有勇氣背井離鄉到這里工作,為什么沒有勇氣試一試這一新的組合與分配呢?”我的話獲得一致贊同。
然而經過一天的實踐,我卻意外地發現產量記錄上只有704對鞋的包裝量。我感到里面必有文章。
經調查我明白了,難過與憤懣使我不能自已:這次改革試驗,本來是要提高公司效益,同時給員工創造機會增加計件收入,卻沒想到少數管理人員為了自身的既得利益,不惜犧牲公司與員工雙方的利益來阻撓它的進行。
我失望地要離開這片狹小而令人窒息的是非之地。于是我首先宣布退出生產部。
與此同時,寶安一家鞋廠聽說我的情況后很想聘我,而且據介紹人說工資、條件由我開,因為他們原準備以高薪聘請臺灣或外籍人士的。
此時,張老板通過一位朋友前來挽留我,希望我不要意氣用事。
我面臨著兩種選擇:一種是讓我心痛神傷的工廠和讓我感動的老板;一種是接近外籍專家的工資及待遇。盡管后者是多么地讓我向往,但我仍回答寶安的老板說:多謝您,不過這邊工廠需要我,我不能走。
被炒“魷魚”
我繼續做企劃工作,但生產上又累積了許多問題。然而,這時我接到公司的通知讓我做統計及事務性工作,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安排。
我發了一份傳真給在香港的張老板,說:“對于生產部所面臨的困難我可以協助解決,我也正在著手解決這些問題。但長期從事具體事務性工作有違企劃的初衷,對公司對我都將不利,我不能接受長期地承擔這項工作。”老板似乎感到威嚴被冒犯了,加上權衡到他的一些親信與我不和,于是斷然發回傳真宣布解雇我,并令我當晚搬離住所,卻并不結算我當月的工資。
我第一次切身地體驗到資本家的刻薄和唯利是圖的本質,以及資本家與雇員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
一夢醒來,我又回到了人生路上的第一道風景線,但那起點卻再也不是原來的起點了,我不再一無所有,因為我有強大的信心和壓不住的實力!
迎接新挑戰
我又找到寶安那家鞋廠,可是他們已聘了一位臺灣人。我只好暫選一家位于深圳市中心的服務設計公司當翻譯,以等待合適的機會。
當翻譯很輕松,有一天我試著應聘某公司高級秘書。考官說:“從你的資歷和天真活潑的臉來看,你適合做中級秘書。做高級秘書是要對公司的重大計劃作決策的,你現在還不可能有這種能力。”
考官的話讓我警醒,事實也證明我尚幼稚,而不成熟的人格是不會使人作出明智的判斷的。
恰在這時,寶安一家香港制衣廠老板了解了我的經歷后,答應給我與原來廠同樣高的待遇。經過兩個月的相互了解,我出任該制衣廠企劃經理,帶著更成熟的心智、更強的溝通能力和更敏銳的目光去譜寫更響亮的進行曲。
生命中將會有更多的挫折,但它們無法阻攔我走向輝煌,只要我不低頭,每一次挫折都會把我推向更高的起點。成功就是這樣由一次次的失敗構筑起來的。
(摘自《深圳青年》1992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