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銀星
羅蒂作為分析哲學家的名聲,為許多人所知。我們現在感興趣的,是此人以新實用主義的政治立場與“文化左派”的論戰。
“文化左派”是個復雜概念。它包括解構主義、后現代主義、新馬克思主義、新歷史主義以及女權主義等知識分子群體。目前,這個“文化左派”在美國的主要代表,有杰姆遜、賽義德、瑞安、斯皮瓦克、湯普金斯等人,“文化左派”的思想來源很復雜,諸如馬克思主義、弗洛依德、尼采和海德格爾。不過羅蒂認為,“文化左派”最直接的思想來源,是德里達和福科。“德里達提供了哲學綱領,而福科則提供了左傾的政治觀點。”羅蒂認為當代思想對形而上學的反抗存在著兩種類型,一種是海德格爾的反抗,一種是杜威的反抗。這兩種反抗的差別,“是政治差別,而不是方法論和形而上學的差別。”
羅蒂選擇的是杜威的實用主義立場。從這個立場出發,一個哲學家首先應當(在本質上)是社會民主主義者,“幫助達到最大多數人的最大的幸福,其方法就是加速替代那些阻礙這種幸福的語言、習慣和制度。”實現這個目標,需要的是改革和實用精神,而不是“文化左派”對世界的悲觀主義和革命情緒。在“大陸”哲學家中,與羅蒂的政治立場最接近的,顯然是哈貝馬斯的社會進化理論,不是海德格爾、德里達或者福科。
羅蒂認為,“文化左派”將反本質主義與激進的政治立場結合起來,出自觀念上的錯誤。他們以為,任何社會制度都需要哲學基礎。一個好的社會制度也必然需要一個好的哲學基礎,既然形而上學已經瓦解,以合理性為目標的資本主義制度也就失去了合法性保護。所以自本世紀以來,對形而上學的批判必然導致對現行社會體制的批判。
在羅蒂看來,社會制度根本與哲學無關,“民主先于哲學”,現行的民主社會并不以任何共同的信仰和普遍的哲學為基礎。在如何理解民主制度的根源上,羅蒂更同意羅爾斯看法:“現代民主社會的社會歷史條件源于宗教改革和寬容原則提出后的宗教戰爭、源于立憲政府和大市場經濟的成果。”這種多元化的歷史條件,決定了一個民主社會必須容納多元思想和多元學說。而民主社會是“文化左派”的生存條件和精神保障。但羅蒂認為,除了哈貝馬斯這類哲學家以外,“大陸”哲學家普遍對此熟視無睹,不承認“社會民主政治與哲學思考之間的關系”。
與“文化左派”相反,羅蒂認為社會制度在事實和理論方面都具有優先性。他認為,民主社會和專制社會在政治生活上的差別絕不是微不足道的。能夠在民主社會中奉行文化多元論,是西方知識分子的幸運。雖然在民主社會中,“始終有新的苦難有待揭露……但現代民主社會已經為不斷地揭露這種苦難和不公正而組織起來了。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激進的批判,而是對細節的注意。”羅蒂建議,要把民主與極權問題看作是一個最基本的理智問題。所以他反對海德格爾和阿道爾諾有關“現代性”的概念。根據這種概念,在現代技術本質下,世界正在被控制論所操縱,民主與極權的政治差別已經不重要。羅蒂堅持說:“科學技術的時代可能會導致一個開放和自由在其中合理地失去其存在的時代……也可能導致一個民主共同體在其中成為科學理性的主人不是奴仆的時代。”
當然,羅蒂也認為,資本主義制度存在著諸多問題,他甚至也承認,本世紀以來的人類狀況愈來愈黑暗,幾乎難以想象一個光明的未來。但實用主義也是對的。只有以實用主義態度去克服社會問題,爭取憲法民主與民主實踐的一致,才能夠保留最后一部分社會理想。
在西方知識分子中,羅蒂只能代表右翼。在與“文化左派”的論戰中,他刻意揭露“左派”的矛盾和虛偽,即杰姆遜的《帝國主義與現代主義》、《處于跨資本主義時代的第三世界文學》以及賽義德關于“東方主義”的論述。羅蒂認為,“左派”的文化理論在解釋東西方文化時,是“基于一種拙劣的推理:即從賦予文化以價值的東西與權勢無關的前提,推導出無權無勢,就象貧窮一樣,是一種價值的標志,并且的確是某種靈感的、某種神圣的東西的一種標志。”根據這種拙劣的推理,“只有各種受壓迫的文化才能算‘真正的、或者‘健全的文化。”而一切現代西方文化,都是“空虛的”、“病態的”、或者是“缺少創造性的”。羅蒂認為,這種對“歐洲中心主義的負罪感”完全是偽善的,它與“帝國主義者的狂妄自大”其實是一張面孔的兩面。
借助對羅蒂的了解,我們也許能夠加深對“后現代主義”的認識和判斷。這無疑是迫切和有益的。
(《后哲學文化》,羅蒂著,黃勇譯,上海譯文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三月版,7.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