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白丹
打電影
峽江人把放映電影叫做“打電影”,作為峽江人的我對這土得掉渣的說法并不覺得難為情,正如我們每個人小的時候穿衩衩褲不覺得難為情一樣。七十年代峽江里打一回電影就如打一回牙祭,怪讓人留戀的。
兒時的我們只要聽說晚上打電影,便早早的干完家務活,搬條板凳到學校操場搶占最佳位置,公社電影隊的放映員早早地將銀幕支在籃球架和柳樹上。方圓十幾里的人家聽到信兒也都早早趕來把操場擠得水泄不通。無論天晴下雨,無論酷暑嚴冬,銀幕不打“再見”二字鄉親們是不會離開的。那時放映的電影依稀記得是《寧死不屈》、《打擊侵略者》和《渡江偵察記》等。記得是放映一部阿爾巴尼亞的片子時,公社的放映員講解了一句“這是英雄的阿爾巴尼亞人民在抗擊侵略者”,同伴們覺得這句話蠻好玩,以后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念。離家鄉樂天溪鎮十五里地的蓮沱有家三線工廠,隔三差五便打一回電影,曾經打過一部朝鮮的片子,叫《賣花姑娘》,同伴們故意說成《賣,花姑娘》,使那些沒能前往觀看的伙伴們想得要死。
電影放映前,小娃子們在一起瘋跑和攻仗,大人們坐在一起便聊開了,內容總是哪個殺了頭肥豬,哪個買了塊上海手表,哪個買了雙火箭皮鞋,哪個結婚娘家陪嫁了一臺縫紉機,峽江的姑娘婆婆、“大爺家”們好不羨慕。
正式打電影至少要在晚上九點以后。“搶抓機遇”是當今人們使用頻率較高的一句話,其實那時的大隊干部早就會“搶抓機遇”了,大隊書記、大隊長、民兵連長都要在電影放映前講兩句。峽江的風猛得很,吹得柳枝跳起搖擺舞,峽江的風又硬得很,吹在人臉上如后媽打來的巴掌生疼生疼,娃子們卻全然不顧,看得津津有味。其實電影對于大人們來說并不重要,“反正是好人贏噠,壞人輸噠”(某人因說了這句話,差點兒吃不了兜著走),重要的是在打電影之前能聚在一起,日日白(聊天)。
如今,國家正在峽江修建三峽大壩,峽江人住進了小洋樓,家家戶戶買了彩電,躺在床上就能看上電影頻道了,再也用不著風吹雨淋受洋罪了,日子過得滋滋潤。可是時間一長,峽江人又覺得生活里似乎缺少了什么,缺什么呢?一時又說不清楚。
老屋
我原先的老屋在現今的樂天溪特大橋下,那是一間什么樣的房子喲,幾塊黑不溜秋的板壁,四面穿風,晚上睡覺得用扁擔將門死死頂住一不是防小偷,而是防被風刮倒。
原先的老屋旁有座磨板橋,鎮上的人們常在橋上“日白粉泡”:前街的歪嘴殺了頭年豬有巴掌厚的膘;后街的五爺買了雙火箭皮鞋照得見人影子;水井灣的駝子砌了三正間土墻屋。橋上的人們說著便罵出聲來:格老子的,這輩子要是跟駝子一樣住上土墻屋就好噠。
現在的老屋其實不老。
老屋是八十年代初因葛洲壩工程截流而遷建的,滿打滿算不到二十周歲,還只是一個毛頭小伙子呢。
老屋的所在地叫樂天溪,相傳唐朝詩圣白樂天曾在此吟詩作賦,樂天溪便因詩人的名氣而著稱于世,如今又沾了三峽工程的光,隨便抓一把家鄉的熱土,著實燙手呢。
老屋的門前是一灣湖水——葛洲壩水利樞紐工程建設而形成的天然平湖。弟弟來信說,家鄉的老頭老太在湖邊打太極拳、練健身操的越來越多了,爸爸打太極拳再也沒有人說是神經病了。
老屋就建在樂天溪,門前是一灣湖水的地方,上輩人渴望住上的土墻屋大都建在這里。
無論現代化住房怎樣現代,老屋卻有自身的長處。米把厚的土墻早把熱浪和寒氣嚇得逃之夭夭,老屋里夏天涼悠悠、冬天暖融融的,把人美死哩。
水井灣的人沾三峽工程的光,在大象溪建起了一棟棟三、四層的小洋樓,清一色的茶色玻璃,外墻鋼磚,地面花崗巖,客廳吊頂是一批先富起來的人家。
老屋場的人們并不羨慕,更沒有忿忿不平。
老屋場的人說:我老大老二都買了“大哥大”、“586”、“桑塔納”,砌棟把小洋樓算個啥。
家鄉的父老,日子過得滋潤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