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期阿根廷和智利的銀行危機及其處理

一、阿根廷

對阿根廷來說，80年代是在銀行危機中開始，也是在銀行危機中結束的。80年代初期，阿根廷發生了一次嚴重的銀行危機。處理這次危機的辦法以及其他因素加在一起，使阿根廷在80年代末期不得不面對又一次銀行危機。

危機的開始。阿根廷80年代初期的銀行危機在很大程度上是由財政危機引起的。從1961年開始，阿根廷的財政就一直有赤字。1976年以前，彌補財政赤字的主要方法是印鈔票。從1976年起，舉借外債成為彌補赤字的主要手段。多年的赤字財政使阿根廷70年代后期的通貨膨脹率超過150％(見圖1)。

在高通貨膨脹的環境下，為了舉借足夠的新債償還舊債，也為了防止人們放棄本幣購買美元，實際利率不得不提高，而過高的實際利率損害了企業的盈利能力和財務健康，進而也損害了銀行的財務健康。80年代初，全部金融機構的不良資產占總資產的一半以上。1980年3月28日，一家名為BancodeIntercambioRegional(BIR)的銀行破產，標志著銀行危機的開始(Sheng，1996，第161—162頁)。

緊急措施。BIR銀行是阿根廷最大的私人銀行之一，它的破產給很多儲戶造成了損失。外幣儲戶失去了全部存款，本幣儲戶雖然有儲蓄保險，但保險所覆蓋的數額剛剛于1979年11月被降低，很多儲戶仍要蒙受損失。這些儲戶的損失使其他儲戶意識到了銀行存款的風險，他們開始從他們認為不安全的銀行尤其是私人銀行提款，轉向他們認識安全的銀行，尤其是國有銀行和外國銀行。為防止儲戶提款引起更大范圍的銀行危機，有關當局采取了3項緊急措施。

·一是向面臨巨額提款的銀行提供緊急信貸支持；

·二是將存款保險的覆蓋額提高了100倍；

·三是于1980年4月28日對3家支付困難的銀行進行了干預。

這3項措施成功地穩定了局勢，到1980年8月，存款已恢復到了3月的水平，只是相當數額的存款由私人銀行轉向了國有銀行和外國銀行(Balino，1991，第92頁)。

延長貸款期限。局勢比較穩定后，有關當局開始致力于延長金融體系中的貸款期限，以緩解危機壓力，主要的措施是由中央銀行向金融機構提供長期資金，同時鼓勵或要求金融機構延長它們對企業和其他債務人的貸款期限。在采取了一些臨時性的措施之后，1981年11月，立法機構通過專門法律，確立了一項再融資(refinance)計劃，其要點是：·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要對工業企業的部分債務給予再融資，具體比例是，對制造業的工業企業，相當于其1981年8月底時的負債的50％，其他工業企業40％。經過再融資的債務期限變為7年，從第4年開始償還，利率3％。

·銀行和金融機構可以將再融資的債務在中央銀行進行貼現，利率為零。

·貼現所得資金要全部用于購買政府債券，政府債券的期限也是7年，從第4年開始償還，不可轉讓，不可交易，利率為6％。

·國有銀行必須參與這一計劃，私人銀行可以自愿參與。

·得到再融資的企業必須在2年內將其資本增加10％；股息的分配必須以相同數額的債務償還為前提條件。

到1982年3月，中央銀行通過這項計劃共向私人部門提供了相當于其貸款總額2％的資金。

向儲戶分攤損失。1982年7月，新一屆政府上臺。新政府認為，實際存在的資產，包括農場、城市工商業企業的資產、房地產等，與企業、居民和公共部門的負債明顯地不成比例。為恢復平衡，新政府采取了用行政手段控制利率，人為制造實際負利率的辦法，以此來降低現有貸款和存款的價值，減輕企業和其他債務人的負擔。從1982年第二季度到第四季度，債務的實際價值下降了37％，到1984年底，降低了62％。在1982年下半年和1983年，債務人得到了一筆相當于10.8％—13.4％的GDP的轉移收入，定期存款儲戶的損失相當于8.3—8.9％的GDP，活期存款儲戶的損失相當于4.4％的GDP％(Balino，1991，第94—95頁，105頁)。僅在1982年下半年，債務人就從實際負利率中得到了32億美元的補貼，其中23億美元來自存款人的損失(Sheng，1996，第167頁)。這一措施很自然地導致存款下降，迫使商業銀行不得不依賴中央銀行的資金供應。

破產銀行的清算。對破產的銀行，阿根廷主要采取了清算而不是重組的辦法。1977年到1983年期間，共有97家金融機構被清算。銀行和金融機構破產后，中央銀行首先提供資金給存款人清償，1980年，中央銀行為此支付的資金相當于GDP的5％，1982年仍高達3％。這些資金有一部分是可以收回的，但要等到破產銀行和金融機構的資產被拍賣以后，不能收回的部分就成為中央銀行新的貨幣投放。為了加快資產拍賣的進度，中央銀行允許私人銀行購買破產銀行的資產，或者代中央銀行管理這些資產。破產銀行資產的拍賣價格要在賬面價格的基礎上打80％的折扣才能賣得出去，中央銀行還經常要向買方提供優惠貸款。

走向新的危機。如前所述，阿根廷的銀行危機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財政危機引起的，因此，財政沒有能力承擔銀行體系的損失。在這種情況下，有關當局采取了通貨膨脹和負利率的辦法，試圖以此把銀行體系的損失轉嫁給公眾和存款人。1985年，政府決定采取包括幣值改革在內的一系列措施，抑制通貨膨脹，但未能對財政體系進行根本的改革，通貨膨脹的根源并沒有消除。1989年，高達4924％惡性通貨膨脹爆發，銀行業也再次陷入了危機。二、智利

從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初期，智利經歷了一個經濟高增長和金融自由化的時期。1976年，GDP實際增長率由上年的－12.9％轉為3.5％，1977年達到9.9％，此后這種快速增長的勢頭又持續了4年(見圖2)。

與此同時，1977年到1981年間，智利的銀行貸款資產擴張了5倍，占GDP的比例由15％上升到了55％。但是，這一時期的經濟增長缺乏穩定的基礎，例如，1977—1981年間，雖然國內投資占GDP的19％，但國內儲蓄并未擴張多少，僅占GDP的12％，經濟增長很大程度上是由外債支持的。另一方面，金融自由化也缺乏相應的監管措施與之配套，大量銀行貸款流向了銀行的關聯企業，很多銀行把以外債方式籌集的資金貸給了根本沒有創匯能力的企業。1981年，美國為抑制國內通貨膨脹，大幅度提高了利率，在智利引起了資本外流，迫使智利比索對美元貶值了90％，國內實際利率上升，企業債務負擔加重，破產增加。與此同時，智利的主要出口商品銅的價格于1981年大幅度下跌，終于觸發了一次嚴重的經濟衰退和金融危機。(Sheng，1996，第147—149頁，154頁；Dziobek，1997，第92頁)

緊急貸款和銀行清算。從1981年到1984年，智利有關當局對26家國內私人銀行中的14家進行了接管，其中包括兩家最大的銀行，智利銀行和圣地亞哥銀行。被接管的銀行中有8家被清算。此外，有關當局還接管和清算了17家國內私人金融公司中的8家。危機涉及的貸款占貸款總額的20％。危機開始后，中央銀行首先對受到有關當局接管的銀行和金融公司提供了緊急貸款，其中包括對被清算的銀行和金融機構提供貸款，以使它們有能力清償對外國債權人的債務，防止可能發生的支付系統危機。對被清算銀行和金融機構的國內儲戶，中央銀行以其債券(promissilrynotes)對他們的存款進行了全額支付。(Dziobek，1997，第92、93、97頁)

延長貸款期限。1983年和1984年，中央銀行兩次實行貸款延期計劃，延長了部分企業貸款和居民住房貸款的期限。按1983年的貸款延期計劃，對符合條件的企業，商業銀行必須將其債務的30％延長為10年期貸款，從第2年起開始付息，第6年起開始還本，實際利率為7％(市場上的實際利率為15％)。這一計劃的實行使金融體系貸款總額中的51％被延期，利率改為7％。盡管如此，債務人企業面臨的平均實際利率仍高達11％。1984年的貸款延期計劃進一步增加了對企業的優惠。首先是降低了利率，第1—2年降為5％，第3—5年為6％，第6年起為7％；其次是進一步延長了期限，被延期的貸款至少要延至5年期以上，大債務人可以到10年，小債務人可以到15年。與此同時，中央銀行也對商業銀行和其他參與計劃的金融機構提供了優惠。首先，中央銀行向商業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提供利率為5％的10年期貸款，同樣是從第6年起還本，第2年起付息。其次，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用這筆資金向中央銀行購買期限為6年、利率為12％的債券。這樣，不考慮期限的差異，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等于將回報率為5％的資產換成了回報率為12％的資產，從中獲得了7％的利差作為中央銀行給予的補貼。(Velasco，1991，第155—156頁；Sheng，1996，第153頁)

“切除”不良資產和再資本化。為了幫助受不良資產拖累的困難銀行和金融機構盡快恢復財務健康，智利中央銀行于1982年和1984年兩度向19家銀行和5家金融公司購買了34億美元的不良資產，相當于GDP的23％，貸款總額的30％((Dziobek，1997，第93頁)。

·1982年7月的計劃要求中央銀行按帳面價值向被干預的商業銀行和金融公司購買不超過其資本和準備金總額的100％的不良資產，中央銀行向這些銀行支付無息中央銀行債券，出售不良資產的銀行必須在10年內回購他們的不良資產，每半年回購5％。

·1984年2月，一項新的計劃要求中央銀行以現金按賬面價值向商業銀行購買不良資產，購買的限額由原來的相當于資本加準備金的100％提高到了150％。出售不良資產的銀行必須用所獲得的現金首先償還中央銀行給他們提供的緊急貸款，然后用剩余部分購買中央銀行發行的一種4年期、利率為7％的債券(IOUs)。有關商業銀行必須在10年內回購這部分不良資產，并支付5％的利息。

·此外，商業銀行還可以按賬面價值向中央銀行再出售一部分不良資產，數額不超過其資本加準備金的100％，中央銀行用不付息、不可轉讓的中央銀行債券(note)予以支付，商業銀行必須在10年內回購這些不良資產。

·在全部不良資產被回購之前，商業銀行的股東不能分紅，所節省的利潤要用于回購不良資產。新股東的分紅也受到了嚴格限制。

·受到干預的銀行被要求發行新股份增加資本，否則不能向中央銀行出售不良資產。新股份首先向原有股東發行，原有股東不認購的部分由一家稱為CORFO的國家開發機構認購，支付的方式是CORFO接管中央銀行此前給該銀行提供的緊急貸款，也就是說，中央銀行對該銀行提供的緊急貸款被轉成了CORFO的股權。但是，CORFO的股份在任何時候不能超過49％，而且必須在5年內全部售出，每年20％。

通過以上措施，5家受到干預的銀行于1986年回到了私人部門，其中4家得到了完全的資本化，股份被出售，其中包括智利銀行和圣地亞哥銀行。另外一家銀行被圣地亞哥銀行兼并。(Velasco，1991，第156—158頁)

不良資產回購。1984—1989年間，商業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完成了18％的不良資產回購，剩余部分占GDP的12％，屬于13家銀行和金融機構。1989年，有關當局修改了原來的支付安排。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每年向中央銀行的回購被限制在當年利潤的一定份額之內，回購時間被無限期延長，直至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的盈利使它們有能力完成回購為止。1989年到1995年，又有7家銀行和金融機構完成了它們的回購。1996年，回購安排再次被修改，尚未完成回購的銀行和金融機構被要求在40年之內完成回購。按照這一安排，中央銀行預計可以收回1995年底全部債務賬面價值的55％以上。

智利處理這些銀行危機的措施有一個明顯的特點是，銀行體系的損失既沒有推給儲戶，也沒有以通貨膨脹的方式分攤到公眾頭上，同時國家財政也沒有出面承擔損失。損失的彌補被以發行中央銀行債券的方式推遲到了未來。1988年智利中央銀行的債券比1982年增加了12.7倍，占全國債券總額的62％(Sheng，1996，第156頁)。銀行不良資產的損失最后有多大比例由中央銀行承擔，取決于不良貸款回購的情況。與阿根廷相比，智利對這次銀行危機的處理是比較成功的。在國家財政無力出資彌補銀行損失的情況下，智利成功地避免了通貨膨脹的后果，銀行體系在幾年之后基本恢復了財務健康。有的研究認為，智利之所以能避免通貨膨脹，是因為智利銀行的負債有很大比例是外幣債務，通貨膨脹不能使這些債務貶值，因而無助于解決銀行危機。與阿根廷相比，智利之所以能夠把損失推到未來去逐步彌補，一個重要條件是銀行保持了足夠的流動性。這部分得益于政府沒有采取通貨膨脹的辦法，因而可以比較成功地保持公眾對金融體系的信心。1983年，智利金融體系的存款與GDP的比率在35％以下，從1984年起，這個比率持續上升，90年代初期超過了50％。此外，智利的養老金體制改革的成功，可能也是一個重要的因素。1987年，養老基金購買了大量中央銀行債務(RojasSuarezandWeisbrod，1996，第10、16頁)。

但是，智利的處理辦法也有其弊端。首先是成本太高，據國際貨幣基金的一項研究估計，智利的銀行危機只涉及全部貸款的20％，而解決危機的成本高達GDP的33％。高成本的原因之一是因為中央銀行對銀行體系的問題采取了不加區分全部包下來的辦法。從資產管理和處置的角度看，智利的辦法也是不成功的。中央銀行接管大量不良資產，卻沒有能力去處置這些資產，只能等待銀行回購，而銀行實際上未能真正履行回購的義務。即使銀行按合同回購了這些資產，也仍然有一個處置的問題。因此，有的研究認為，關鍵的問題并沒有解決(Velasco，1991，第162頁)。

參考文獻

Balino，Tomas，1991，The Argentine Banking Crisis of 1980， in V. Sundararajan and T. Balinoed.， Banking Crises: Cases and Issues.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Dziobek，Claudia and Ceyla Pazarbasioglu， 1997， Lessons and Elements of Best Practice， in W.Alexander and others ed.， Systemic Bank Restructuring and Macroeconomic Policy，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

Rojas Suarez， Liliana and Steven Weisbrod， 1996， Managing Banking Crises in Latin America: the Do’s and Don’ts of Successful Bank Restructuring Programs， Inter-American Development Bank， Working Paper Series 319.

Sheng， Andrew， 1996， Bank Restructuring: Lessons from the 1980s， the World Bank. Velasco， Andres， 1991， Liberalization， Crisis， Intervention: the Chilean Financial System， 1975－85， in V. Sundararajan and T. Balinoed.， Banking Crises: Cases and Issues， 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