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鳥給您快樂

唐若水編譯

我第一次遇見她是在我寓所附近的海濱,那時她6歲。每每覺得這世界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時,我就驅車三四哩到海邊散心。

她正用沙子壘著城堡之類的玩意。她仰起腦瓜,我看到的是一雙大海一樣碧藍的眼睛。

“您好,”她說。我點了點頭算是回答。說實在的,我沒心思跟娃娃們糾纏。

“我在蓋房子呢,”她說。

“嗯,可你在蓋什么呀?”我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我也說不上來。我只是感到摸摸沙子怪舒服的。”

“說得到挺好聽的,”我想。我脫下鞋子,有只沙鳥在我們身旁掠過。

“它就是快樂,”孩子說。

“你說什么?”

“它就是快樂。媽媽說沙鳥會帶給我們快樂。”

小鳥滑翔到了海邊。我喃喃自語道:“我永別了快樂,我又迎來了痛苦……”我轉過身繼續散步。我心情沮喪,我的生活似乎完全失去了平衡。

“您叫什么名字?”她還是纏著我。

“露茜,”我回答,“我叫露茜·彼德森。”

“我叫文蒂,6歲了。”

“哦,您是文蒂。”

她“格格”笑著。“您真好玩,”她說,我雖然心里憂郁得慌,但還是笑了,然后我繼續散步。

她銀鈴般的笑聲一直在我身后響著。“P夫人,您再來吧,”她嚷著,“我們再一起玩玩吧。”

這以后有好幾周我都在忙于跟其他人打交道,因此我一直沒去海濱。

一天早上,我剛洗完碟子,太陽出來了。“我想念沙鳥,”我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撿起了外套。

海濱每次都以相同的安慰等待著我。我想重獲我所需要的寧靜,我早把那孩子忘卻了,因此當她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嚇了一跳。

“您好,P夫人,”她說,“您想玩嗎?”

“您想玩什么呢?”我沒好氣地問。

“我不知道。您說吧。”

“來玩猜字游戲怎樣?”我嘲諷似地問她。

銀鈴般的笑聲又響了起來,“我不懂怎樣猜字。”

“那我們就散散步算了,”我發現她的臉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你住哪兒?”我問。

“我在那里,”她指著一排避暑別墅。“真怪,”我在納悶,“冬天他們干嗎上這兒來住呢?”

“你在哪兒上學?”

“我沒上學。媽說我們放假了。”

我一邊在海邊漫步一邊聽著小姑娘的嘮叨。不過,她的話就什么也沒聽進去,我在想別的事。文蒂說這一天過得真幸福。使我吃驚的是我感到心情好多了,因此沖她一笑表示同意。

三星期后我驅車向海濱疾馳。我心情糟透了,甚至我也不想遇見文蒂。當我看見她母親站在家門口時,我想去求她把孩子關在家中。

“你別生氣,”我粗暴地對追上來的文蒂說,“今天我但愿不要有伴。”我發現她臉色特別蒼白,呼吸急促得厲害。

“為什么?”她問。

我生氣地吼著,“因為我媽死了!”——可話一出口我又在想:“老天哪,我怎么會對個娃娃這么使性子呀!”

“噢,”她平靜地說,“這么說來,您今天很難受。”

“是啊,昨天,前天,還有以前都很難受——哦,別纏著我了,走開吧。”

“痛嗎?”

“你在說什么來著?”我生她的氣,也生自己的氣。

“她死時痛嗎?”

“當然痛!”我搶白了一句。我誤解她了。我老想著自個兒的事。接著,我就走了。

過了個把月,我又去海濱了,但卻沒有遇到她。我像個罪人似地滿臉羞愧。我默認我還是十分思念她的。于是,散了一會步我就上她家敲門。一個臉色憔悴的年輕女子開了門,她的頭發是金黃色的。

“您好,”我說,“我叫露茜·彼德森。我很想念您的小姑娘。她在哪兒?”

“哦,請進吧,彼德森夫人。”

“文蒂常常把您說個沒完。我真擔心她給您添了麻煩,要是她淘氣了,那就請您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她可討人喜歡了,”我突然意識到我說的是真心話,“請問她在哪兒?”

“文蒂上周死了,彼德森夫人。她患的是血癌。也許她沒給您提起吧?”

真是晴天一聲霹靂,我摸索著找把椅子能坐下身子,我喘著粗氣。

“她愛這海濱,因此她要求來這兒我們不能不答應她。開頭她在這兒似乎大有起色——她說她在這兒過了不少快樂日子。但后來幾周她的病情急轉直下……”她哽咽著,“她還留了些東西給您……我去找來,請等一等。”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我心緒紊亂地想找些話來安慰這位可愛的年輕女人。

她遞給我一只弄臟了的信封,上邊寫著“彼德森夫人收”幾個字,筆觸稚氣然而又很工整。

信封里有一幅用淺色蠟筆作的畫——金色的海灘,蔚藍的大海,還有一只棕色的小鳥。畫的下方小心地寫著:沙鳥給您快樂。

淚花涌滿了我的雙眼,我這顆幾乎忘卻了愛的靈魂解開了心扉。我抱住文蒂媽媽。“對不起,對不起,我真對不起,”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我們一起哭得淚汪汪的。

這張珍貴的小畫現在已配上鏡框。掛在我的書房里了。這六個字——每個字代表了她生命的一年——它們向我訴說著心中的和諧、勇氣和愛情。這件禮物來自一個眼睛如大海一般碧藍、頭發像沙灘一樣金黃的小姑娘——是她教會我如何去愛的。圖/石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