酈因素
由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和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聯合舉辦的“1999世紀之交:全國文論、文化與社會學術研討會”于5月17日至5月19日在南京師范大學南山專家樓召開。來自中國社科院及全國數十所高等院校的110多位專家學者出席了本次會議。會議圍繞著文學理論的現代性問題、文學研究與文化詩學問題,以及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闡釋、當代文學批評實踐等問題,展開了熱烈而深入的討論。
在這個風云變幻的世紀末,回顧中國文學理論所走過的坎坷歷程,深入開展文學理論的學術研究,努力探索它對于當代人的現實意義,是本次大會的主題。正如中國中外文藝理論學會會長錢中文先生在開幕詞中所指出的:20世紀雖然創造了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與精神財富,并使現代社會進入了信息時代,但人的生存不僅因為日益嚴重的人為破壞而受到嚴酷的懲罰,而且也因科技的迅猛發展與人文精神的嚴重失衡,使人走向生存的危機與精神的自戕。在這種時刻,討論文學理論、文化與社會的相互關系與問題,是適合時宜的。我們必須將人文的健康的精神財富帶進21世紀。對于我們來說,在今天的大文化背景下,逐步建立有中國特色的文論是我們的重頭工作。這次會議的主題是“文論、文化與社會”,把文學理論、文化研究與社會諸多因素結合起來探討,進一步貫穿人文、理性、科學、平等、對話的精神,從而使文學理論的建設更為科學與多元,對于人類健康的新理性精神的建立,起到促進的作用。
圍繞著“文論、文化與社會”這一會議主題,經過高潮迭起的大會討論和暢所欲言的分組討論,與會的學者們面向現實,關注未來,對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的發展與問題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探討。這些討論主要圍繞三方面熱點問題來進行。
一、文化與文論的現代化問題
走向現代化,既是中國文化在世紀之交所遇到的最重要的課題,同時也是中國文學理論界面向未來發展的頭等大事,所以它自然成為與會專家學者最為關心的理論話題。這不僅表現為論者的理論視野廣闊,諸如從文本到影視作品,以及各種現代化的高新技術等對文學發展的影響,也表現為理論研究工作者更為強烈的現實關懷精神,尤其涉及到了文學理論研究的現代化、民族化、全球化等具有重要現實意義的理論問題。對如何深化中國文學理論研究,以及對中國文化建設作出更大的貢獻,與會代表雖然各有高見,但有一個基本點卻是完全一致的,即強調文學理論研究既要發展科學精神,也要發展人文精神。
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錢中文指出:現代性的發展,邏輯地自身醞釀了反現代性的方方面面,并且愈演愈烈,形成了反現代性的思潮,同時這種反現代性方面又遭到現代性自身的批判,特別是人文的、哲學、美學方面的批判。自然,這并非反對現代性自身,而是批判由于現代性的“僭越”而帶來的消極的東西,即批判工具理性、偽科學所產生的反現代性所表現出來的方方面面。這種批判表明了現代性本身所具有的科學、理性精神的強大潛力。從現代性的歷史進程來看,現代性是一種被賦予歷史具體性的現代意識精神,一種歷史性的指向。歷史的整體性評價是我們所主張的現代性思維方式,它承認歷史發展激變時期一分為二斗爭的必要性;同時也主張新的文化思想一旦產生與形成,就應在批判鑒別的基礎上,充分吸收舊有文化傳統的精華,鑄成自身的血肉。當今現代性所要求的,應是一種排斥絕對對立、否定絕對斗爭的非此即彼的思維,更應是一種走向寬容、對話、綜合、創新,同時包含了必要的非此即彼、具有價值判斷的亦此亦彼的思維。文學現代性的策動,促進了文學中的政治群體意識的解體,審美意識的激變,使文學與文學理論初步獲得了自主性與獨立性,開始回到自身。這一過程正是文學觀念走向開放、對話、多元、走向現代意識的過程。另一方面,現代性本身又是一個層次復雜的理論問題,而全球化與后現代問題也是人們關注的一個熱點。北京語言文化大學王寧教授指出:全球化是一個不以人們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它已經進入了我們的日常生活,并以不同的形式滲入到了我們的經濟建設中。而隱于全球化背后的無疑是一種強權政治和經濟霸權主義,實際上它所要求的正是以美國為標準的全球范圍的趨同性。全球化給我們帶來了兩方面的后果:挑戰和機遇。就我們從文化學術理論研究的視角出發來探討全球化問題而言,我們探討的中心問題主要是文化全球化現象。文化全球化在某種程度上抹去了各民族文化之間的內在差異,使其在同一個平面上顯出趨同性特征;在不同文化之間的碰撞過程中,強勢文化必然更加強大和更具有霸權特征,弱勢文化則會在強勢文化的侵蝕面前束手就擒。但值得我們注意的是,文化上的強弱未必與經濟上的強弱成正比。針對文化全球化的現象,另一股強大的力量在進行著抵制和反擊,這就是文化本土化。我們所需要的是既超越狹隘的民族主義局限,同時又不受制于全球化的作用。因此正確的態度是順應國際潮流,與之溝通對話而非對立。首都師大陶東風教授則著重反思了80年代的文化啟蒙主義與現代化理論的關系問題,認為這個“呼喚現代化”的思潮在90年代受到反思現代性思潮的強烈挑戰。原因有:1.冷戰后世界格局的變化以及民族意識與國家利益的凸顯;2.后現代后殖民主義、世界體系理論、新馬克思主義等西方理論的引介;3.部分學者對90年代中國社會文化新狀態的經驗感受。他把反思現代性思潮的特點歸結為:1.在民族國家之間而不是民族國家內部尋求探討中國問題的新視角;2.在現代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以及全球化視野內重新認識社會主義理論與實現的意義;3.對資本主義現代性持較多的批判并強調這種批判對于中國現代化道路選擇的意義。美國加州圣瑪麗學院徐賁教授認為,我們可以從三個不同層次來了解后現代價值觀:1.價值的基本性質;2.價值對知識活動的導向作用;3.價值的社會政治意義。價值相對論是文化相對論的核心,可區別為四種論說:事實差異說、文化決定差異說、道德懷疑論相對說和規定型相對說。一般地說,文化普遍論認為世界上存在一種可以用來判斷任何文明的普遍價值(其極端是文化沙文主義),文化相對論則認為每種文化有自身價值(其極端是種族主義),兩者的極端都不可取。因此,相對論和普遍論的爭論,問題不在于何取何舍,而在于如何避免走向極端。南京師范大學汪介之教授則從俄蘇文論在中國的影響角度探討了文化的相互影響問題。
現代化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錯綜復雜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中國知識分子究竟應該采取一種什么樣的價值立場,這也是本次會議一個引起普遍興趣的話題。在歷史變革和社會轉型時期,總會產生人文精神和歷史精神之間的矛盾,必然萌發人文情感和社會理性、人文關懷和歷史規律之間的沖突。中國人民大學陸貴山教授旗幟鮮明地提出:非歷史的人文精神、人文情感和人文關愛純屬一種虛假的人文觀念。應當消除各式各樣的阻礙歷史發展和社會進步的狹隘的鄙俗的人文惰性,剪去反對歷史邏輯和社會理性的庸人的辮子。探尋和追求變革時代的社會理性和人文情感的和諧,盡可能地克服和防止兩者所出現的反常的悖立和畸變,是應當努力爭取的社會理性和人文情感相統一的理想狀態。北京師范大學童慶炳教授針對陸貴山的觀點提出了自己的不同看法,認為首要問題是必須區分開文學家與政治家在面對歷史理性與人文精神矛盾時的不同價值態度,從而認為文學理論應該更側重于人文精神,而不是什么歷史理性。關于這一問題的爭論,吸引了諸多學者參與討論,是本次大會的一個高潮。
走向對話,而不是走向對抗,這是本次大會一個良好的風格。正如中國社科院文學所研究員杜書瀛在總結近20年(1978—1998)的文學理論歷程所揭示的,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研究是一個從“反正”到“反思”到突破的過程;是從以往“多元爭勝”轉而開始意識到必須“多元對話”的過程。90年代的文學理論不是走向衰微,而是走向深入;不是走向“神氣黯然”,而是進入了“哲學沉思”;不是像有的同志所說“失去了言說能力”,而是變換了言說方式。這20年,在文學理論的基本觀念、哲學基礎、思維方式、價值取向、學術命題、研究范式、治學方法、學術視野等方面,發生了顯著的甚至是深刻的變化。可以說,百年來最后這20年同最初那20年一樣(甚至有過之),是整個20世紀中國文學理論研究最具生命力、也最富挑戰性的20年,是成就非常突出、而問題也相當顯著的20年。今天我們正在從一個獨斷的以自我為中心的時代,逐步走向一個相互理解、平等交往和對話的時代。走向對話,成為新時期文學理論的發展趨勢,也必將越來越成為新時期文學理論的重要特征。南京大學潘知常教授在評議時指出:杜書瀛對20年來的文學理論研究做出了一個極具啟發的概括。事實上,“對話”不僅是20年來我們所收獲的“事實的財富”,而且是20年來我們所收獲的“思想的財富”。就前者而言,20年來的文學理論史,正是一步步走向“對話”的歷史,也正是中外之間、古今之間、學派之間的對話逐漸全面展開的歷史。就后者而言,20年來的文學理論史,其最為寶貴的遺產,也正是“對話”。這意味著:任何一種理論都只能以“有限性”為前提,任何一種理論都不可能“包打天下”。因此,從“對抗”到“對話”應該成為文藝理論界的共同選擇。目前,已經出現了認識論文學理論,體驗論文學理論,審美論文學理論以及實踐美學,生命美學等多元共存的良好局面,對此,理應給以積極的評價。
當代文論研究所面臨的另一個重要問題是由其自身的傳播媒介的巨大變化而引發的,在電子文化時代中,許多重要的文藝觀念、文學形態正在發生根本性的變化,對此社科院外文所吳元邁研究員從經典這個角度對文學的現代性進行了闡釋。他認為經典是個動態的概念,隨著時間的流逝,內容、形式、觀念、方法、主體、客體上都要變。優秀的文學作品像一個剝不完的蔥頭,有著無限的潛能,時代的挑選會將作品的某一方面推到前臺,使之經久不衰。經典的變化與不變、穩定與開放是統一的。文學經典最基本的品格是,一個時代的作者與后來的時代永遠能對話,就像歌德說的“說不盡的莎士比亞”,就像別林斯基說“普希金的作品是屬于那些永遠活著和運動著的現象之一”。廈門大學黃鳴奮教授從電子文化角度對21世紀的文學藝術進行了展望。他認為21世紀精通電腦的新型藝術家將大量涌現,網上藝術資源的空前豐富,新的藝術硬件、軟件、載體的層出不窮,日益精密的新型計算機將成為人們對話的伙伴,電腦藝術因此將是地道的人機合作的產物。到21世紀下半葉或者更晚一些時候,人類的生存方式(連同藝術形態)都將發生新的變革。電腦將成為人的大腦的一部分,以電腦為中心的智能生物與機器人將空前活躍,“電腦藝術”將是電腦化的人類、智能動物和機器人所創造的藝術的總稱。林興宅教授在評議中認為,論文面向現實,有開拓性,但對“電腦藝術”也表現了一種憂慮,即電腦藝術會不會因其數字化導致人的生存的游戲化,個人性走向交際功能的被消解,審美功能的被消解?福建師范大學的王光明教授也對科技與商業時代的文學藝術的存在問題發表了有價值的見解。
此外,南京大學周憲教授還從文學研究的體制角度,反思了當代知識的生產與消費活動。他認為,文學研究的制度化是現代性的產物,它一方面在生產專門化的知識,另一方面又在培育這種知識的對象或“消費者”。作為一種自我循環的過程,文學研究的制度化在導致了自律性的同時,也造成了它與廣大的學術圈之外的文學參與者之間的緊張關系,并日漸脫離日常經驗和日常話語,成為一種職業的技術話語。必須對此保持清醒的自我意識和反思,以便找到新的學術知識的生長點。揚州大學姚文放教授則從人文學科與自然科學的學科性質的差異性角度,揭示了它們在創造活動(一為兼容一為兼并)、文本形式(一為評價一為證明)和闡釋方法(一為解釋一為說明)三方面的不同。
二、從文學研究到文化詩學研究
本次大會的一個新的熱點是關于文化詩學的討論,論者以巴赫金的詩學理論為借鏡,提倡對文藝學研究要采用一種整體的、多元互動的文化觀,以替代傳統的文本研究、內在研究或者外在研究。童慶炳教授指出:新時期20年文學理論的風風雨雨,使我們認識到文論總是在“外部研究”與“內部研究”中游動。這兩種研究并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文化詩學”作為文學與文化交叉的研究是可能的。“文化詩學”研究視角的意義在于,它不是文學微觀的觀察,而是宏觀的考察,不是從單一學科視角來考察,而是從跨學科的視角來考察。文學的文化意味揭示人的生存境遇和狀況,叩問人的生存意義,溝通人與人之間的思想和情感,憧憬人類的未來。文化詩學有十分遼闊的學術空間,大體而言可分為“對內”與“對外”兩個維度:1.對內的維度———文學的文化意義的考察,從文學的藝術文本的內部可以反觀整個文化;2.對外的維度———文學與其它文體樣式的相互影響的考察,即把文學置身于文化這一更大系統中去考察。“文化詩學”作為一種“外部研究”有廣闊前景。廣東惠州大學楊小清副教授認為:“文學與文化”成為熱門話題是90年以后的事,關鍵是我們如何理解鄧小平“三個有利于”中的世界眼光及蘊含的深刻人文內容,并將之轉換成“文化詩學”的審美表達。當然這種理解是非線性的,是多元互動并不斷超越物質秩序的。但天天都是“狂歡節”似不是巴赫金的原意。北京師范大學程正民教授則從學理上對巴赫金的文化詩學進行了闡釋。巴赫金通過對民間狂歡化文化同拉伯雷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創作內在聯系的研究,顯示出文化詩學多層面的理論蘊涵。從哲學層面看,他認為民間狂歡化體現了幾千年來民眾的世界感受,張揚一種對話精神和更新精神,它對思想精神領域有巨大的沖擊,在這個領域應提倡思想對話,反對思想的獨白。從文化層面看,他提倡一種整體的、多元的和互動的文化觀,認為一個時代的文化是一個有區別的整體,上層文化和下層文化是相互對話、相互滲透和相互作用,民間文化狂歡化文化對文學的內容和形式都有重要影響,它具有構成體裁的力量,影響了歐洲文學中狂歡體文學傳統的形成,而小說就是最具狂歡性的體裁。它固有的未完成性、反規范性和雜語性,都是源于民間狂歡化對話精神和更新精神。此外,圍繞著文化詩學,與會學者如中國人民大學金元浦教授、北京師范大學邱運華副教授等也都提交了有價值的研究論文。
南京師范大學高小康教授對當代都市文化的研究,引起了與會代表的極大興趣。他認為,傳統的文藝觀念基本上是以作品(杰作)為中心的藝術觀念,這種觀念中潛含著一種一元論的價值傾向,即先驗地推定了存在著使“杰作”這一概念得以存在的唯一價值判斷。但如果不是以杰作為中心,而是以文藝活動的形態為中心,就會看出藝術的價值是隨著社會文化的發展而不斷蛻變的。城市文化的發展是影響文藝活動方式和價值觀念演變的一個基本的宏觀背景。從城市文化的發展與文藝活動的關系來看,可以區分出幾種重要的歷史形態:一是戲劇形態,特別是即興劇、喜劇或滑稽戲等市民趣味的藝術,表現出對傳統的(非城市的)經典藝術價值觀念的游離;二是音樂會形態,是市民文化向精英文化的吸附,這是都市社會文化構造的向心聚合和結晶化;三是電影形態,是都市中各層次文化熔融、爛熟的階段,藝術價值觀念浮上感覺表面,通過不斷追求技術上的進步而發展電影的視幻覺特性,公眾化的視覺占據了公眾藝術的統治地位,排擠掉了個性化的聽覺;四是電視形態,是都市文化的分解形態。電視在傳播中突破時空限制,消解了大部分傳統公眾藝術所具有的儀式性,并使信息化藝術活動中價值表達意圖缺失。而互聯網作為公眾活動,對社會價值觀念起到了某種瓦解作用,反映了公眾藝術的價值觀念從共享演變為分層、再演變為個人化的趨勢。
北京師范大學王一川教授在大會上重提了他的80年代中國文學中的“語言狂歡節”話題。認為這種情形是文化領域從思想啟蒙向文化認同轉向的必然結果。文化認同的多樣化取向導致了文學變革從思想中心向語言中心的轉變。這場語言論轉向表現為由文化多元化制約的語言多元化———奇語喧嘩。奇語喧嘩指80年代后期中國文學界出現的多種新奇或奇異語言形態同時并存和相互爭鳴的格局,具體表現為七種語言形態:白描式語言、立體語言、調侃式語言、舊體常語式語言、口語式語言、間離語言、自為語言。這場奇語喧嘩的語言狂歡節在90年代走向分解是必然的,在今天值得認真總結和反思。四川大學閻嘉副教授也從話語角度對中國文論現狀進行了反思,強調指出在尷尬與困惑中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必要性。除了語言分析之外,浙江大學徐岱教授則從價值論的角度對文化詩學進行了新的思考,認為從功能角度來講,詩學價值主要不在于欣賞和批評。詩學應關注“詩”是無疑的,但究竟何謂“詩”卻不是一個很現成的事實。在我們探討詩學價值的“詩學何為”這樣的問題里面,還包含著一個隱問題:“何謂詩”。它將把人們從現成的一個個概念,引向具體的詩性存在,并引向對我們的思維方式的反思。
三、文論研究與文學批評如何走向未來?
文學理論的研究與文學批評的實踐活動,作為文學理論研究傳統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本次大會人們熱烈討論的話題。它主要包括這樣幾方面:一是中國古代文論的發展與現代化問題;二是中國文論與西方文論的對話與轉換問題,它不僅是指話語的轉換,而且還包括精神、內容等方面的轉換;三是馬列文論,作為中國現代以來最重要的理論基礎,對它如何走向現代化,能否解釋現實中產生的新問題等,都是人們極為關注的問題。其中不少都是老話題和老矛盾,但由于處于本世紀末的文化語境中,把它們重新提出來,本身不僅有重要的現實意義,而且還有著十分濃烈的情感色彩。
正如錢中文指出的那樣,在今天建設新的文學理論的時候,我們實際上面臨著三種文論傳統,這就是古代文論、西方文論和近百年來形成的現代文論傳統。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不是滿足于把個別古代文論范疇吸納到當代文藝學中作為點綴,而要對古代文論具體的理論范疇進行清理,對古代文論的根本精神、總體特征加以改造,完成傳統與現代接軌。江西師范大學陳良運教授也指出,當代文論主要是失落了民族傳統的審美精神。文明人類的審美意識方面東西方有相同之處,而在深層的覺醒有早有遲。當代的小說、詩歌已忘卻了這一審美尺度,文論家有責任把它找回來,淋漓酣暢地論說中華民族這一至高的也是與現代西方相通的審美理想。在其具體向度上,南京師范大學劉士林副教授則從中國文學觀念闡釋的角度提出要從傳統的“概念分析”方式轉換為徹底改變研究主體的思維方式。對古代文學概念進行闡釋的真正困難在于古今思維方式的本體差異和不同上,因此,解決問題的關鍵就變成如何改變現代人的思維方式,以便能夠認同古人的思維方式,并按照古人的思維方式來把握古代文論概念的真實內涵。在這一前提之下,“從概念分析到轉換思維方式”這一闡釋方法的轉變無疑對文化詩學的深化有著重要意義。
在文學藝術日益走向商品市場,交換價值更加突出的今天,文學藝術的創造還需要按照美的規律進行嗎?這是人們極為關心的問題,對此深圳大學胡經之教授指出:在當代藝術實踐中,審美價值正在喪失其意義。平庸之作隨處可見,拙劣產品日益增多。以長篇小說言,近幾年中,每年都有800部左右之多,但藝術精品甚少;影視產品,真能膾炙人口的也為數不多。原因有多種,但最根本之點,還是藝術生產并不按照美的規律進行。我們呼喚藝術精品,就必須按照美的規律進行。按美的規律來創造,就要精于構思,著意意象經營,構建意象世界,又要注意符合形式,更要將意象結構和形式結構融為一體,創造出活的形象,一個活生生的形象世界。江蘇省作協王臻中教授也從對純文學命運的思考中,揭示了同一問題。他認為:當代文學理論首先必須解決好“人學”本質的定位及其相應新格局被確認的問題。新時期文學,作為“人”學,“人民”之學,尚存欠缺,須經自身完善及社會性適應而顯示生命力。其次,要正視歷史轉軌的沖擊和負面影響,經濟體制的轉軌,帶給文學商品和商品化的沖擊及貨幣崇拜的影響,但市場的社會主義性質及趨于成熟,將推動純文學在經受考驗中顯示生命力,最后,積淀著深厚生命潛力的文學自身及新時期社會,將在各自充分發揮調節潛能并構成合力中,給純文學注入無限的生機活力。中國社科院文學所毛崇杰研究員則以尖銳的話鋒對90年代以來的文學批評給予了嚴厲的批評,他認為當代文學批評可概括為“泡沫化”、“市儈化”、“傳媒化”、“行幫化”、“平面化”。一方面對其負面影響給予了深刻的揭示,另一方面又對當代批評界涌現出第四、第五代批評新人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南京師范大學吳炫教授從本體性否定的理論出發指出,當代理論模式中大量存在著這種二元的思維模式,諸如社會理性與人文感情、中心與邊緣、文學與政治等,他強調個體化的理解是穿透這種二元論思維方式的本體性力量。例如就中心與邊緣來說,如果缺乏個體化的理解來穿越,不僅中心會顯得空洞和煞有介事,而且邊緣也會顯得破碎與軟弱無力,真正的思想家也是不能用中心與邊緣來解釋的。這種穿越性的理解也就是“本體性否定”的基本內涵。
處于世紀末“眾聲喧嘩”中的當代文學理論對其自身的回顧與展望,也是本次會議的一個重要話題。復旦大學朱立元教授在《新世紀中國文論的走向》一文中對下世紀中國文論的發展從總體上作了具有深遠歷史意義的展望,并就此問題發表了重要的理論見解。浙江大學王元驤教授認為要還文學研究以本來面目,活動論方法則不失為一種切實有效的途徑。活動作為人的一種自覺的有目的的行為,雖然以主客之分為前提,但是主客關系又不同于物我關系,它們既是二分對立,又是彼此互滲、互為前提的。這一認識可以把世界、作家、作品、讀者納入到文學活動系統中,并通過對文學活動開展中主客體關系的換置過程的動態分析,而使這四種要素融會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并由此完成當代文學理論研究“從分析走向綜合”的歷史使命。山東師范大學李衍柱教授從20世紀中國四次社會轉型角度,對文藝學研究總結出主導多元、綜合創新八字方針。主導,就是要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去從事文學理論研究;多元,即允許建立在不同哲學觀、歷史觀、價值觀和美學觀基礎上的不同形態的文學理論的存在;綜合創新,就是在主導多元的格局中,在百家爭鳴、相互吸收、取長補短的過程中,推進中國文學理論的發展。山東大學譚好哲教授則認為:中國20世紀的文學理論研究在其現代階段和當代階段都經歷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螺旋上升式發展路線,其抽象意義上的運行模式都是由一元至多元,又從多元到新的一體化綜合,也就是由理論守成到創新、突破再到新的理論綜合。目前的理論綜合還遠未完成。在不同的文學理論系統和觀念全方位、多層次的交流與對話中走向創造性的理論綜合,在創造性的理論綜合中走向未來文論建設的博精深之境,正是面向未來的文學理論研究的理想追求所在。
文學理論與政治學的關系,也是人們十分關心的一個理論問題。社科院文學所許明研究員認為市民社會所真正需要的,不是說教而是實實在在的文化滋潤,這是各種不同傾向的理論家和批評者可以擁有的共同文化立足點。文學理論的可能突破之處在于“意識形態批評”,文學理論的技術層面或內在語言層面的研究固然重要,但這些仍掩蓋不住現實的精神需求的緊迫性。北京大學李思孝教授則認為在新的歷史時期中,馬列文論在中國經歷了撥亂反正,學科重建,回首反思,結論應是從政治化走向學術化。為此,就要從關注政治到關注人;從重理性到兼重情操;從文藝批評上的“火攻法”到“精神水療法”;還要努力建設以學術研究為天職的人格形象。遼寧大學高楠教授從歷史構成角度論述了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體系結構: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文藝本質論、文藝價值論、創作方法論和創作主體論。他認為,中國馬克思主義文藝理論的“中國”特點在于,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尚用”特色、關注政治、社會群體意識以及道德意識。江西師范大學賴大仁教授則對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的當代形態問題提出了自己的理論觀點。
此外,還有許多學者就文學理論如何回應當代文學的挑戰、文學理論與人文精神、先鋒文本批評、女權主義文學批評、文化市場、“極左”思潮與20世紀中國文學、文藝心理學、文學史分期等問題,發表了極有學術價值的見解。正如胡經之教授在大會總結中指出的:在世紀之交舉行題為“文論、文化與社會學術”的研討會,有著重大而深遠的歷史意義。在開放性的對話交流中,在不同思想的激烈碰撞中,與會學者在研討會上盡情表達自己的心聲,從各自的論題中對20世紀文學理論研究的現狀進行了積極的反思,對取得的成就給予了中肯的評價,并提出了許多留待21世紀繼續探討的問題。因此本屆大會對文學理論在下個世紀的繁榮與發展,無疑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
[作者單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黎湘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