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之
我雖然不在白宮謀事,但也常帶實習生。我的實習生都是大學應屆畢業生,均為男性,故雙方關系光明而融洽。實習生們愛跟我說心里話,原因是我把自己的長處和短處、強點和弱點均一覽無余地暴露給他們。年齡大了,沒必要虛飾自己,反倒容易溝通青年朋友。
日前,一個實習生跑來向我訴苦,并希望我出個主意,幫他渡過難關。事情是這樣的,他畢業時聯系了一家報社,既是他的專業,也是他的愛好。報社經過考察,決定接收他。按說,學校應該高興,應該迅速給他辦理手續,因為學校又推銷了一個學生。但是情況恰恰相反,擁有辦理手續之權的那個人,偏偏找了許多借口,遲遲不給這個學生辦理。學生急了,想到如今的世風,不送禮是辦不成事的。就向家里要了1500元,裝進信封,又塞進咖啡盒,給那人送去。第二天打電話,對方說:“這事是可以研究的。”但是過了5天,天天去問,仍沒有研究出結果。學生想,反正人生就這一回大事,便跟父母商量,又借了2000元,送去。隨后又打電話,回答是:“過幾天就給你辦。”
“可是已經過了10天!要點禮,咱能理解,可也不能太心沉心黑呀!想來想去,家里只有一只養著玩的鱉可以送禮了。”
“現在沒人要實物了,”我說。“物質基本文明了,還是票子管用。”
“那怎么辦呢?”
“鱉是很有靈性的動物,你不妨試著教它說人話。送到他家里,鱉伸出頭,說:‘老師好!又馬上縮回頭。老師必定驚喜。然后,鱉伸出頭,再說:‘求求您!他必定大動惻隱之心,立馬給你辦手續。”
我的實習生居然信以為真地點點頭,走了。可見,分配之事已嚴重地紊亂了他的神經系統。
我深感悲哀。我們歷來自稱禮儀之邦,可究竟殘存哪些禮儀,誰也說不準。若是從送禮成風的同性上看,倒也算是超標準的“禮儀之邦”了。其實,沒有任何一個人的送禮是發自內心真愿的,均是不得已而為之的,就是說,凡送禮者,莫不滿懷怨忿羞恥之感,目的是為了讓對方心情愉快地“給咱辦事”。最令送禮者屈辱的是,對方不接受你的禮!人家要么嫌禮輕,要么人家確屬清風君子。所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反對貪官污吏,“他要是不貪,咱怎么接近他,討他歡喜呢?中國人這么多,你不通過送禮競爭,能輪到咱頭上嗎?”然而最讓送禮者揣測苦惱的是不知對方的深淺,本來5000元就辦的事,結果你只送了3000元,等于白送;送了10000元呢,事倒辦了,未免代價太高。
送禮是講技巧的,因對象的不同而分物質禮和精神禮。無論哪種形式,目的都是讓對方高興。而對方是千人千面,要瞅準了再下手,不能送和尚羊腿,給瞎子望遠鏡……正在我打算就此寫篇文章,以解送禮者這諸多難題時,我的實習生打來電話,高興地說他的手續辦妥了!
“我用了三天時間教鱉說話,鱉根本不吭聲。最后我絕望地將鱉提到他家里,你猜怎么著?我剛說:‘老師好!鱉就呼地伸出頭,老師當下笑了,鱉也縮回頭。我又說:‘求求老師!鱉又伸出頭,老師哈哈大笑起來……”
可見我前面的結論沒錯:送禮就是送高興。想想看,因了人工飼養技術的發達,如今遍地都有鱉,鱉根本不稀罕了;然而,有幾只鱉能博得人開懷大笑呢?
噢,順便說一句,鱉還叫王八。
(摘自《當代青年》1999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