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炸南京總統府的故事

漢中

1948年12月17日，香港報紙援引美聯社一條消息：國民黨首府南京昨晚發生炸彈爆炸事件，在居民中引起騷動。據權威人士說，炸彈是從執行空巡任務的空軍飛機上不慎掉下來的。事故原因正在調查中。

爆炸事件并未引起香港居民的注意，但在南京城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有說是江北解放軍打過來的超遠程炮彈；有說是城防炮兵投誠江北；也有說是預先設置的定時炸彈……

整整51年過去了，歷史的真相原來是國民黨空軍起義飛行員對總統府的一次未遂轟炸。

1948年秋，人民解放軍從戰略相持轉入戰略進攻，遼沈、平津兩大戰役頻頻告捷，數十萬大軍揮戈南下。為挽回敗局，蔣介石親飛徐州督陣布防，淮海大戰在即。

南京長江路292號總統府內，蔣介石煩躁地在窗前踱步，湛藍的天空中，3架C—51戰斗機呼嘯而過。蔣介石眼睛一亮，忙喊道：作戰處長，馬上從上海調20架B—24轟炸機進駐南京，確保“徐蚌會戰”(淮海戰役)勝利。

這是一個秋高氣爽的下午，大校場上空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轟鳴，奉調南京的B—24轟炸機像一群晚歸的老鴉，盤旋落地。飛在第二梯隊最后的一名年輕飛行員似乎在想著什么，他叫俞勃，國民黨空軍八大隊B—24型轟炸機中尉飛行員，系中共上海地下黨在國民黨空軍中發展的第一批骨干。

此刻，南京中央門附近的一幢白色小樓里，中共南京市委接到上海的一份密碼電報：“飛虎全家搬遷南京，請盡快安置!”

戰事驟變，徐州吃緊，南京的大小頭目們也惶惶不可終日。由于空軍飛行員接二連三地駕機起義，對飛行員的控制也日趨加緊，政戰部特工人員和偵稽隊在機場上轉個不停，稍有懷疑，就立即逮捕。俞勃生性隨和，頗講義氣，花錢也從不摳摳縮縮，所以在飛行員中很有人緣，調來南京沒多久，就結交了不少朋友。不過，他半點也沒露出自己的意圖。他在等待南京地下黨的指示。

星期天，東郊中山陵人群熙熙攘攘。在博愛牌坊東側的石凳上，身穿便服的俞勃，手持一只德國“羅萊”相機，像是跑累了在此小憩。一會兒，與他單線聯系的南京地下黨聯絡員王喜梅，佯裝問路，與俞勃接上了關系，并約定一星期后再會。聯絡員走后，俞勃偷偷打開紙條：從速組織四至五架飛機起義，聯絡信號照舊。

于是，一場“特殊的戰斗”在悄悄進行。俞勃從新交的朋友中物色了5名人員。誰知，正在節骨眼上，12月13日，空軍政戰部突然將飛行員的妻兒老小用船先期運抵臺灣。結果，原先答應起義的那些人有的不干了，如果走漏風聲，后果不堪設想。俞勃心急如焚，與聯絡員約定見面的時間還有4天。怎么辦?這時，他想到了郝桂橋、周作舟兩位把兄弟。

翌日黃昏，他們約定好在夫子廟奇樂園酒樓會面。3人坐定后，俞勃心情沉重地說：“情況大家都知道了，起義需要提前行動?”“大哥，干脆把飛機全給它炸了!”性急的郝桂橋“呼”地站了起來。俞勃擺擺手，示意他坐下，繼續壓低聲音說：“原計劃5架同時北飛已不可能，我們必須……”緊接著果斷作出決定：放棄原來大規模的起義計劃；盡快付諸行動，不成功便炸毀飛機，投炸彈與敵人同歸于盡；如奪機成功，就轟炸總統府。

“為成功干杯!”燈光下三雙手緊緊握到了一起。

12月16日，天陰沉沉的，還不時飄著幾縷雨絲。晚飯后，值日官挨著房間通知：晚上8點集合到空軍總部“新生社”(俱樂部)跳舞，總統還要接見哪!

真是天賜良機。俞勃計上心來。

隨著一陣雜沓的腳步聲，當官的坐吉普車走了，其余的亂哄哄地爬上大卡車。在這多事之秋，擦得皮鞋锃亮的飛行員對總統接見并無多少興趣，倒是那線條畢露的伴舞女郎，令他們一個個神魂顛倒。那個因值日而不能去跳舞的小伙子急得團團轉。郝桂橋、周作舟在卡車邊亂擠了一陣，見沒人注意，就佯裝解手溜進了廁所。還有后來聯絡上的陳九英、張祖禮也借故未去。

汽車開走了，營區內一片寂靜。“快，馬上出發!”5分鐘后，俞勃一行5人，背著手槍和飛行圖囊，急匆匆地消失在漆黑的夜幕中。

停機坪，12架B—24型轟炸機排成一列。

他們機智地躲過了哨兵的盤查。黑暗中，依次找了5架飛機，不是有油無彈，就是油彈皆無。焦急中，不知誰提示說，下午飛行的514號飛機最先返航，炸彈也許沒有投掉。俞勃疾步奔過去，擰開手電一照，好極了，機翼下依次掛著5枚寒光閃閃的噸級炸彈。

時針指向了9點10分。

5個人飛快地跳進機艙，俞勃熟練地打開電門，按動電鈕。頃刻間，4臺發動機咆哮起來。操縱桿在緩緩地移動，機頭微微抬起。瞬間，B—24轟炸機拔地而起，直上夜空。

目標——總統府。

飛機爬升到2000米的高空，開始接近市區。“下降高度，準備投彈!”俞勃鎮靜自若地指揮機組人員。

總統府就在翼下。“投彈!”周作舟利索地按下按鈕。

周末之夜，地處小營的“新生社”燈火通明。飛機型建筑下的舞廳里，掛著12盞五彩繽紛的法國吊燈。咖啡館、酒吧間、彈子房擠滿了飛行員和空軍司令部的軍官。在這塊“樂土”上，他們暫時忘卻了白日的恐慌。

蔣介石身穿筆挺的將軍呢制服，拄著文明棍，在一群隨從的簇擁下，站在人群中發表“鼓舞性”的演說，并帶頭和大家一塊跳舞。

夜空中，B—24轟炸機在總統府上空一閃而過。糟了。那5枚噸級炸彈竟一枚也沒有投下。周作舟撳鈕的手沒有松，額頭上卻冒出了一排冷汗。

“為什么不投彈?”俞勃急切地問。

“有故障。”周作舟不安地回答。

“馬上排除故障!”俞勃的語氣中顯得幾分自信。

原來，他們怎么也沒有想到，該機投彈系統早在頭一天晚上，被潛入機場的中共地下黨內線同志破壞了，以致下午轟炸江北時，5枚炸彈盡數帶回。而南京地下黨與俞勃聯絡中斷，無從知道他們臨時變更計劃，陰差陽錯，使俞勃他們壯志難酬。

“再投一次!”

俞勃盯著機翼下的炸彈，輕輕地拉桿，飛機抬頭躍升，向左拐了一個碩大的弧形。沒想到就在這偏離目標的時刻，猛然那5枚柞彈魚貫而下，江岸燕子磯方向傳來了一陣劇烈的爆炸聲。

蔣介石做夢也沒有想到，這投偏的炸彈，原來目標是他的總統府，只是出于意外的原因，正打歪著，使轟炸總統府的設想未能實現。

為了迅速擺脫敵機的攔截和追擊，俞勃等5位英雄架著起義的飛機，沖破烏云，向著安東、向著光明飛去……

(摘自《志苑》199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