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瑟夫.E.斯蒂格利茲
劉建進 譯
1999年11月的世貿組織(WTO)部長級會談將展開新一輪的貿易談判,這是自1947年日內瓦的首次談判以來的第九輪。我對穆爾先生號召WTO成員對發展中國家給予更多的幫助,把此輪談判稱之為“發展輪”感到高興。今天,我支持穆爾先生的號召,論證公平及平等參與的基本理念,要求下一輪的貿易談判更為公允,比以往的談判更多地反映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和他們所關心的問題。我甚至走得更遠,試圖說明,除非我們更為公允,未來貿易談判的成功將可能不復存在。
1999年的世界發展報告表明,發達國家與不發達國家之間的差距在不斷拉大,國際社會為縮小這一差距,一直做得太少了。甚至在發展中國家已經增強了有效利用援助的能力之后,發展援助的水平卻降低了。(1)九十年代中,發展中國家的人均受援額下降了近三分之一。(2)援助預算經常是在“要貿易而非援助”的口號下被削減的。同時,發展中國家被告誡應該完全進入全球市場;被教導說政府補貼及保護主義如何扭曲了價格,并阻礙了經濟增長。然而,當發展中國家真的采取步驟,開放經濟并擴大出口時,卻發現自己在太多的部門遇到重大貿易壁壘,實際上,既得不到援助又進行不了貿易。在沒有任何一個經濟學家認為他們在進行傾銷時,他們很快就被課以反傾銷關稅。在具有天然比較優勢的領域,如農業和紡織品上,他們面對的是被保護或限制的市場。
毫不奇怪,在這種情況下,發展中國家對自由化的批評很快就變為對偽善的憤怒吶喊。發展中國家常常面臨著加快自由化的巨大壓力。當他們關注就業減少的問題時,得到的是教條式的回答:市場創造就業,從被保護部門撤出的資源可以更具生產效率地重新配置到其它領域。然而,更常見的是,新的就業崗位并沒能足夠快地為那些失業工人出現,失業工人沒有自救的力量,同時也沒有社會保障幫助他們。這些都是實際問題。充分就業并且有強大社會保障網的富裕國家爭辯說,他們需要采用保護性措施來幫助受到不利影響的貿易。更明確地說,富裕國家貶低發展中國家所面臨的政治壓力,堅持要發展中國家的政體面對艱難的抉擇,同時自己卻用政治壓力作為貿易壁壘和農產品補貼的借口。發展中國家怎么能夠理解和贊美加快自由化的動人辭藻呢?
我要明確指出:我本人無疑相信貿易自由化對發展中國家有利,并通常對整個世界更為有利。但是,貿易自由化必須公允,必須反映發展中國家所關心的問題;必須在議程、過程和結果等方面是公允的,應該不僅只考慮發達國家具備比較優勢的部門,如金融服務,而且應該考慮發展中國家特別感興趣的領域,如農業和建筑、服務業等;不能僅考慮反映發達國家利益的知識產權保護,也必須考慮發展中國家當前和潛在的問題,如傳統醫學知識中的產權和發展中國家的藥品市場中的定價問題。
貿易自由化必須考慮到發展中國家在參與有意義的談判時明顯地處于不利地位的事實。例如,最新一期的世界發展報告指出,WTO的四十二個非洲成員中,有十九個成員在日內瓦總部沒有派住貿易代表。相反,經濟合作發展組織國家(OECD)貿易官員的平均數接近每國七人。
此外,在新一輪的談判臨近之際,我們不能孤立地而是要從歷史背景的角度來看問題。我們有必要對由過去權力平衡遺留下的現狀提出疑異。
而且,我們必須承認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狀況不同。這些不同狀況我已經提及過。我們知道,發展中國家面臨更大的變化環境。對貿易開放,實際上增加了這種不穩定性。發展中國家只有脆弱的社會保障體系或者沒有社會保障體系。即使不是大多數的國家,起碼許多的發展中國家的高失業問題一直持續不斷。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在不同的起跑線上進行著同一場比賽。因此,表面上看起來公平的條款可導致非常不同和不平等的結果。談判桌上力量的不平衡又因這種結果的不平衡而進一步加劇。
標準的經濟學分析證明,貿易自由化(甚至單方面地開放市場)對國家有利。這種看法認為一個部門的就業損失可引致另一部門的就業增加,而且新的就業將比舊的具有更高的生產率。這一從低生產率到高生產率的就業移動,從國家角度上看,是有經濟效益的,并在原理上解釋了為何任何一方都從自由化中得到了好處。但是,這種經濟邏輯要求市場運作良好。然而,許多國家欠發展的內在原因是市場運作不良。因此,新的就業不能產生,或者說,不能自動產生。將低生產率部門的工人轉為失業的做法并不能增加產出。一系列因素:政府規制、僵硬的勞動力市場和資本獲取的缺乏,都可能使得新就業崗位的產生歸于失敗。不管是什么原因,我們只有同時指出這些因素,才能使貿易自由化變得令人信服。
即使在發達國家經濟中的某些部門里,標準的競爭模式也并不能良好地運行,更何況在發展中國家。最近東亞危機的現實教訓是,脆弱的金融體制可以帶來巨大的經濟災難,而強有力的金融體制需要強有力的政府規制。近年來,金融危機的頻度和深度在加大。近二十五年來,有近一百個國家,甚至發達國家也遭受到了金融危機的危害。(3)這些情況表明,建立強有力的金融體系是多么地困難;同時也表明:沒有必要的規制和監管的改進,自由化,包括金融部門的自由化,可以帶來金融部門的不穩定性。金融部門的不穩定反過來又使這些國家在經濟增長、貧困加劇等方面付出巨大代價。
最后,我們必須承認,在過去五十年的關稅和貿易總協定(GATT)和WTO中,貿易自由化取得了巨大進展。如今,這一進展正面臨著真正的威脅。將來的進展不僅會放慢下來,實際上,由于采用透明度更低的非關稅壁壘來代替關稅壁壘,貿易自由化還會面臨倒退。最為臭名昭著的貿易壁壘,就是反傾銷和補償關稅。經濟學家很少能對一個議題達成一致意見,卻幾乎一致認為:反傾銷和補償關稅的實施毫無經濟理由,是保護主義措施的偽裝面紗。令人傷心的是,發展中國家已經從發達國家的做法上學會了如何利用這些保護主義措施來互相對付,以及對付更為發達的國家。實際上,1998年采取反傾銷措施最多的頭四個國家中,有兩個是發展中國家。不奇怪,美國和歐盟是發達國家中最多采取反傾銷措施的頭兩個。
對發展中國家要公平,這是我今天講演要強調的兩個原則中的一個。即將到來的下一輪貿易談判中,另一個應當強調的原則是廣泛性。堅持公平性和廣泛性這兩個原則,對未來更為自由、平等的貿易組織打開希望之門。以往貿易談判的參與者們常常只是口頭上提提這兩個原則,大部分在實際行動上破壞它們。今后,對這兩個原則的堅持,對于下一輪談判的成功,特別是如果發展中國家要真正參與貿易自由化進程,是絕對重要的。
本文是斯蒂格利茲 1999年9月21日在日內瓦的講演。原文標題為:“Two Principles for the Next Round, Or, How to Bring Developing Countries in from the Cold”。
注釋:
(1)世界銀行最近對援助的評估研究(世界銀行1998)表明,在采取了正確的政策和體制的國家中,援助能夠非常有效地促進經濟增長和減少貧困。
(2)1990年發展中國家人均受援助額為32.27美元,1997年的數額僅為22.41美元(世界銀行統計信息及管理分析數據庫)。
(3)卡普里奧與科林基比爾(1996)提出1977年至1995年間有六十九個國家面臨嚴重銀行危機;這一數目不包括近幾年中發生的數目。
約瑟夫·E.斯蒂格利茲,世界銀行高級副總裁、首席經濟學家。
劉建進,學者,現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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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