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言一束

楊遺華　等

遺書

我是自殺,不用懷疑別的。吞了五十片安眠藥(安眠酮10克)和二根體溫計的水銀。死前我有幾句話要說:

一、我的死主要因為家庭經濟窘迫,我媽亦不可能養我到老。我自知無法在農村自給自足(因身體很不佳,腰大約是慢性腰肌勞損,腿說不定有關節炎,因有時酸痛)。與其和母親僵著,還不如我先走一步的好,讓她老人家也享幾年福。

二、我的政治觀點很明朗,相信共產主義,擁護共產黨;但行動往往是小資產階級的,如我的自殺。黨和毛主席使我們民族日益強盛,也曾救了我們一家,幾次救了我的母親,從大從小都使我感動。本應該為國貢獻自己的全部,可惜不能了。其實,我倒是很愿意死在正義事業中的,去拼幾個帝修反。不成功,于是我成了殺自己的兇手。

三、我穿著自己中意的衣服死去,也不戴眼鏡,你們不必為我添改什么!口袋里放著圍棋子,是因我愛棋;放著鉛筆,是因我愛字;放著鄉土,是因我愛家鄉。死后一葬了之,最好能燒了,骨灰便做肥田粉吧。

四、我生前愛好文學。喜好看書,也常寫些習作,為練筆,都不成東西,羞于見人,死前我盡行燒之——它們是該跟我走的。

五、請立即通知我家里,讓她們再見我一面。轉告我母親,請她保重。兒子不辭而別,怕是傷她心的。其他的同學們,你們奮斗吧。我是做了“逃兵”,愿你們在毛主席共產黨的領導下,為祖國的繁榮昌盛,為世界革命努力工作!(此信給我家人看)

楊遺華

1973.10.22夜

再添幾句:

原來是準備昨晚走的,后見在我隊開“五·七”工作會,想了想,怕影響不好,便推遲了一天。再講死前能參加最末次組織活動也是我所樂意的。我才到農村時滿腔熱情,下決心在農村大干一場,為祖國農村的革命建設貢獻出自己的力量。但不久就失望了,大概是以前把農村的艱苦估計太低了。這里沒有正常的政治學習,政治空氣太薄,遠不如上海之生氣。許多政治運動都只流于形式。直到中央21號文件的傳達,我精神為之一振,以為這下該大變了,誰知又落空。插隊工作和許多工作是關聯的,它不可能單獨進步。中央和毛主席十分關心我們,可到了下面就大走了樣。所謂的“政治上有人抓,生產上有人教,生活上有人管”都不曾認真、系統地貫徹落實過。

當然,我仍十分感謝這里的社隊干部和社員群眾。兩年來,他們常常在生活上關心我和我的同學。我們的鄰居不用說了,甚至那些素不相識的、從未見過面的社員都無酬地送來了草、菜等。想來這就是真誠的階級感情。

如今我的存在,無論對社會、家庭和我自己都是個負擔。社會在鼓勵我,家里也沒嫌我,但我們的隊長卻不止一次地正告過。我也早已感覺到了,死吧。

臨末我有個希望,希望這里的隊干部能重視知識青年的思想政治工作,經常找他們談談心。另外木料、安置費要查清,工分要提高,廁所要建,農具要齊。總之,不折不扣地照上級的指示辦。

我再說一遍,我只要身上這些東西足了,不要更改添減。此外,我家人不來也可,尤其我母親。

那封信請交我家人。此信是給組織的。

同志們,跟著毛主席,向共產主義奮斗吧!

楊遺華

一九七三年十月二十二日夜八點三刻

媽媽:

你們好!

我在今天——一九七三.十.二十二夜九點正吞服了十克安眠酮和兩根體溫計的水銀自盡。這是完全由我自己負責,不關任何人什么事。

媽媽,你老了,好好度個晚年吧。政府給你四十二元勞保工資,你能很好地生活了。小孩別帶了。

人總是要死的,只是早晚罷了,不用太傷心。其實,我這一世也活得很好。真的,我滿足的。

死因不詳寫了。我給組織的信中講得很明白,你看一下就得了。

我死了,葬在哪里都一樣,一定不要破費什么,埋掉就行。這次出來,化去了些錢,尚余25元多些。十元還給大姐,謝謝她。我身后的一切東西你處理了,那些糖給哥哥吧,省得買了。

媽媽,我走了,你千萬保重。代我向哥哥、姐姐、嫂嫂、姐夫問好,向外婆、阿姨、姨夫等問好。要莉莉她們好好聽毛主席的話,將來好好為人民服務。

我將死,雖有留戀,但也愉快。媽媽,最末次向你們祝好!

兒遺華73.10.22

夜八時

遺書寫作者:陳村,原名楊遺華,作家,現居上海。此遺書為陳村1973年下鄉時所寫。以上資料由作者本人提供。

留言一束(1999)

旅客留言

連梅:

可能今天你回家,也可能你去別的地方,但是若是還認我這個朋友的話,請你到住的地方找我去,我等你。

我會在那里住下來,因為我的開始到失落都是在哪(那)里。我會從那里在(再)爬起來。劉華

1999年5月17號

老田:

我就在“旅客留言”的對面坐著。

志勇12月15號

張立新:

你快還我的血汗錢!你就是鉆到你媽的×里我也要把你摳出來!

元(冤)大頭

彩玲:

我已到,請留手機號。你前天給我的號碼還在我讓你提的包里。

任華即日

尋人啟示(事)

韓雪,性別:男,現年15歲,身高1.45米,于5月6日離家出走。父母盼子心切,個人見啟示(事)速歸。有知其下落者,請找韓之才聯系,必有重謝。

聯系電話:40676446067645

40676464084115

世成:

你爸媽及親人都在找你,為了你父母都及(急)病了,見條后千萬速回來!

海英99年7月11號

抄錄者注:以上抄于濟南長途汽車站。另外,抄錄者還看到,有一張紙上只寫了七八個女性名字,每個名字后邊都有傳呼號,當時不明白這是干什么的,便沒抄。及至上車后才突然悟出,這其實是一張更有意味的“留言。”

資料提供者:趙德發,作家,現居山東日照市。

情人呼機留言

吳先生:下雨了,小張和小周出去吃飯,我一個人在辦公室里吃冷粽子。想你,流淚了。中午吃飯別喝醉了,晚上等你回來。

金小姐:請您中午早點回所,我等你一起吃飯。

吳先生:下雨了,我很冷,想抱你,咬你的耳朵和小指頭。晚上睡覺要蓋好肚子,乖乖地睡。

金小姐:請你吃完中飯后早點回來,晚上我在家里等你。

吳先生:晚上很想你,想摘天上的星星送給你,煮星星湯給你喝。

金小姐:我很想你,如有事,請呼我。

吳先生:下大雨,你冷不冷?我很想你。

金小姐:我下午去上班。

吳先生:我很想你,請早點回來。

金小姐:請您回電話5319572。

吳先生:中午吃飽了嗎?我很想你。你不在身邊我吃不下飯。

資料提供者:駢拇,藝術工作者,現居黃石。

食店打火機留言

1、出門在外,老婆交待,少喝酒多吃菜,路邊的野花不要采。2、老板實在,小姐可愛,味道鮮美,歡迎再來。3、吃飽喝好,上樓洗澡。桑拿按摩,麻將娛樂。俄國女郎,為國爭光。

資料提供者:梁家倫,職員,現居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