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 寬

兩番挫折心性得洗煉
一朝婚姻人生有回旋
原來這劉番棋雖然高,卻不輕意對陣,每天坐鎮,大部時間品茗觀弈、談古論今。偶或下棋,也看來人是否投緣。
兩年前,"白虎"曾來索戰,劉番嫌其粗野,不悄于顧,禁不住好歹者再三攛掇,方應允分先對弈二局。
劉番從不賭彩,對"白虎"提出的彩金只淡淡一笑:"你贏了全野走,你輸了我分文不取,但只要有我在,你不能再來城隍廟。"
白木匠性情粗野,棋力不弱,加這一套出口成臟的"盤外招",勝率極高。就連老高棋孫唐也怯他三分,此番如擊敗劉番,豈不成通城虎了。
觀者如堵,大家深知此戰干系甚大,就連平日最愛嬉戲者也屏聲靜氣。
孰料戰事一開,白木匠的盤外招全然無用。一則他的棋路雖悍,卻被劉番兩撥千斤的著數悉數化解,棋勢不占上風,自然就無話可說,偶或說上幾句刺耳粗話,也被劉番輕描淡寫地一兩句歇后語還以顏色。
氣急敗壞下,"白虎"連敗兩陣,在眾人的轟笑聲中,鎩羽的白木匠無顏再進隍廟門,倒也是條服輸認栽的直腸漢子。
從此,劉番聲譽大振。平日里,劉番鉆研古譜、吟誦詩文。興致來時,與來者下上一局,當然不是讓馬,便是讓炮。
今日見這個小伙子一臉懇切,便問:"你從哪來,叫什么名字?"
甲戍子答道:"我家住煙墩溝,名叫彭述圣。"甲戍子頭一次報大名,還真有點不習慣。
劉番一聽說"煙墩溝村",立馬追問:"你莫不是人稱尕高棋的甲戍子?"
甲戍子臉一紅,既點頭又擺手:"我是甲戍子,可不是尕高棋。"
劉番微微一笑:"早聽人說起過你,據說你打敗鄉下無敵手,還不是尕高棋?不過到城里來,就不一定嘍,今日咱爺有緣,就下一盤吧。"
甲戍子自老爺廟受挫后,深知"棋王"功底,便自請讓一馬對弈。
布局伊始,甲戍子特意將棋走得扎扎實實,誰知劉番的棋路與"白虎"大不相同,他的適子占位恰到好處,步步料敵之先。甲戍子感到吃力,似有大力壓來,頻頻招架中,失子失勢,輸棋自在意料中。
甲戍子知道對方棋藝高超,自己遠不是對手,苦笑一聲,便欲離去。
劉番見狀,立即喊他坐下,鼓勵他說:"小伙子,你的棋還是不錯的,在蘭州城我讓馬的主兒并不多。我覺得你的棋很有靈性,只是一缺經驗,二欠歷練。別怕輸棋,要屢敗屢戰,總結經驗,不驕不妥,方成大器。"
在返回路上,甲戍子一直琢磨劉番的那幾句話,越琢磨趙覺得劉高棋的話語重心長,越想越感到今天來隍廟來得值。
思前想后,甲戍子當夜竟睡不著覺,直到雞叫頭遍,才昏昏睡去。好心的店家以為又出了啥事,太陽老高還賴在炕上,忙進屋將他推醒。甲戍子見狀,不好意思笑笑,接著便將見劉番的情形及遲睡原因一五一十說與店家,并打算今天下午去天齊廟拜會"八大王"陳八。
店家知道這個農家小伙子好強,不好攔他的興頭,只是擔心他睡眠不足,精神要打折扣,建議他明日再去。心切的甲戍子那里等得,何況閑待在店里更難受。
午,甲戍子輕車熟路,二走浮橋,再到南岸。天齊廟在隍廟以東,相距僅半里多路,過了隍廟,很快就望見天齊廟門。
天齊廟無論從規模和熱鬧程度都不及隍廟,茶園下棋的人也明顯少。從觀棋氣氛看,"八大王"還未到場。既來之,則安之,索性坐等吧。
泡的茶剛呷了兩口,耳聽廟門一陣喧嘩,舉目端瞧,只見一幫人簇擁著一位魁偉大漢踱進茶園。
但見大漢年近半百,光頭紅臉,環眼隆鼻,短短的絡肋髯修得甚是齊整。上身穿一件白綢衫,下身著青綢燈籠褲,腰系寬綢飄帶。渾身透著強悍,滿臉透出精明,活脫脫一位袍哥老大的感覺。
"八大王駕到!好茶伺候"--茶倌高喊一聲并招呼眾人坐在顯要位置上,忙著沏茶。
茶倌這么一喊,甲戍子才明白坐鎮的"棋王"到了。看樣子還挺威風。"八大王"一來,場面登時活躍起來。
原來這陳八賴祖上福蔭,家道殷實,年輕時就是個富家子弟,排行老八,年齡最小,深愛全家寵愛。"平生最喜歡兩樣,一是拳術,二是象棋。
因家里有錢,槍棒教頭先后不知換了多少,十八般武藝幾乎學個遍。年歲漸長,自己也當上了教頭,人送大號"八大王"。近二址年,每天上午在東教場練武授徒,下午即去茶園品茗下棋。
他的棋力與拳術一樣,頗有根底。力圖方便,他選擇了距東教場最近的天齊廟茶園坐鎮,與城隍廟、老爺廟或鼎足之勢,在蘭州棋壇各領風騷。
他的棋屬進攻型,剛猛有力,善命名當頭炮。棋力與劉番、孫唐相伯仲,但讓子功夫略遜劉番。為了豁達,好打不平,卻不善言辭,也從不在乎別人笑罵。
天齊廟茶園的棋迷茶客,幾乎都是老面孔,陳八給這些常客讓子也幾乎成了慣例。久而久之,也養成了自高自大的毛病。今日一見有生客在坐,心中一動,遂叫茶倌詢問。
甲戍子見陳八主動找上了自己,也就大大方方過去施了個禮,言明自己是慕名而來,請求指教一局。
陳八一聽,呵呵大笑:"好,好,近日難得有生客來。正好過過癮。"也不問對方是誰,大咧咧輸掉一馬,先手架上了當頭炮。
甲戍子經過幾次教訓,知道三廟的規矩差不多,也就坐下來上馬迎戰。
陳八雖去一馬,但先手當頭炮是他的拿手戲。加之出車迅捷,很快就控制了局面。甲戍子不懂讓子技巧,越走越感被動。
陳八手搖尺二摺扇,將書有"八面來風"的大絹扇扇得呼呼生風,多虧棋子大,否則怕扇到地上來。
甲戍子稍生遲疑,八大王便一個勁直催,還時不時哼哼戲文。甲戍子昨夜失眠,精神本就欠佳,被陳八這么一扇一唱一催,不由得心煩意亂,情不自禁抬頭看了陳八一眼。
陳八一見,大為光火,臉一沉,隨手將摺扇重重一放,發出金屬之聲,好家伙!敢情這扇骨是鐵制的。
甲戍子乘興而來,掃興而歸,腦中對陳八的幾分敬意也隨著陳八的一聲斷喝而蕩然無存。
上不如意事常八九。
還廂甲戍子連遭敗績,滿腦子不快,鄉里那廂正張羅給他完婚。這不,捎話人早來店里催他回家。
甲戍子雖然戀棋,卻擔心父母焦急,哥哥生氣,還是順從為上"
原來甲戍子有一兄二姐,他排行老四,年齡最小,也最聰明。兩個姐姐早已出嫁,家中農活主要靠兄嫂操持。父母病多體弱,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小兒子。幾年前就訂好一門親事,早點完婚(在農村,19歲已算晚婚),一來可了卻老人的一樁心愿,二來也可椎栓住甲戍子外出的"野心"。
甲戍子對女方只見過一面,當然還談不上感情,為了讓父母、兄嫂放心,也就聽之任之,草草完婚。
甲戍子從小好動好學,而且博聞強記。任何事情只要他感興趣,一看就懂,一懂就會,無意中也掌握了不少技能。如燒菜做飯、衣服裁剪、拳術、珠算……只是由于對象棋的過分迷戀,掩蓋了其余。
成婚后,甲戍子確實好好表現了幾天,雙親暗暗高興,但限他一年內不得外出,希望能給這匹野馬從此套上籠頭,安分守己過日子。
起初幾日,甲戍子尚能屬守教道夫道,但從女方回門返家后,又故念復萌,想起了象棋,想起了在城里的一幕一幕。
他的"心算"相當好,不管屋里院里,常常一人默算那幾盤棋的失誤,尋思破解法門。
雙親不知原委,深怕他這樣呆出毛病,便勸他去村上走走,看看當年贈名的先生。
私塾先生自甲戍子堂兄彭動樵中舉后,雖仍在壓里教幾個學生,可總忘不了當年偷學的甲戍子,甲戍子的領悟與棋藝給先生的印象很深,他總想能再為這個編外學生盡盡心。如今甲戍子來看先生,正好了此心愿。
他詳細聽取了甲戍子在城里的情況,也理解甲戍子縈繞心頭的煩惱后,早已成竹在胸。治標先治本,這孩子先天不足,未能系統念書,該適當補補課,增加點內功,好在他有一年時光。至于棋藝方面,則受莫能助,就看他今后的造化了。
1893年夏至1894年春,甲戍子在煙墩溝村悶了整整十個月,在先生的垂歡下,他的讀書、練字有了長足進步,為他今后謀生打下了基礎。同時也拓寬了觀察人情世故的視野。
他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回鄉悶學的這段日子里,蘭州棋壇風云突變,刮起了一陣歷史罕見的陳旋風--一位而立之年的涼州青年橫掃三廟,坐鎮高手無一幸免。
欲知詳情,下文再談。(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