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美齡
晚飯之后,是我們一家三口在花園里散步的時間。我們的公寓矗立在湄南河畔,大風沒遮攔地刮來時,大樹都會跟著搖晃。一天晚上,我們正走著,海倫輕聲地叫我往她手指的地方看。路燈下,我依稀分辨出在她的腳下有一只被大風吹下來的鳥窩,里面還有一只羽翼尚未豐滿的小鳥在怯生生地蠕動。我試著跟女兒解釋這是怎么回事,然后情不自禁地加上一句:“多可憐呀!鳥媽媽該找不到它了。”我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可這樣拂袖而去又怎么忍心。于是就問海倫:“去告訴安迪哥哥,好不好?他們家里不是養了兩只小鳥嗎?”安迪是我們的鄰居,比海倫大半歲。可是等我們叫了安迪一家興沖沖地回到原處時,已經鳥去巢空,只剩下小草窩在風中瑟瑟地搖曳。
我本來可以編一個故事出來而使孩子不致失望,可我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她說:“小鳥被別人先揀走了。”我也不能確認這樣說到底對不對,我只是想讓她逐漸意識到并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十全十美。也許這些超越了她幼小心靈的理解和承受能力,女兒對這件事很在意,以后有幾次路過這里,她都會提醒我那只“小鳥找不到媽媽了。”弄得我心里很不好受,但是我還是沒有刻意地為她美化現實。
我們的小鄰居安迪要跟著爸爸媽媽回國休假,臨走之前,安迪媽媽把家里養的兩只小鳥拜托我們照料幾天。我們還從來沒有養過小鳥,當時我就笑著嚇唬她說:“我可沒有把握呦。”可是她鼓勵我只管收下。哪知道他們剛走才一天,就有一只小鳥不對勁了。看著這可憐的小東西,我在一旁只有干著急。還是先生想方設法地安慰我說:“他們不是也把咱們家的金魚給養死了幾條嗎?”倒也是,我們家那么好的魚缸也沒有幫助安迪的爸爸媽媽讓小金魚活下來。不過海倫那時還很小,還遠遠不會數數或者分辨顏色,金魚對于她來說,只意味著要她爬到高處、伸手到魚缸里攪和。現在突然少了一只小鳥,可怎么向安迪這么大的孩子交代呢?我們倆商量之后決定,還是比著這一只再去買一只相似的來搭配。這回,我們沒有告訴女兒來鳥店的真正目的,她只知道這里好玩,哪里想到爸爸媽媽的特殊使命。
兩個故事,兩種不同的處理方式。孰是孰非,我自己也說不太明白。這次在美國過圣誕節,我的美國朋友們回憶起記憶中的童年圣誕時,大都說自己小時候一直是相信圣誕老人存在的,甚至真的相信圣誕老人就是從煙囪里下到家中來的。直到后來爸爸媽媽才告訴他們禮物的由來,才向他們承認圣誕老人的回信原來都是由爸爸媽媽代筆的。這樣的故事,真的給孩子們留下了寶貴的童年記憶。
我自己還經歷過一幕真實的場景。那天,我們在一個飯店里吃工作餐,一個母親的兩個三五歲的孩子似乎是玩得太高興了,吵鬧的聲音大起來。旁邊就餐的一位男士便徑直上前,對興高采烈的孩子們發起火來。這位母親臨走之前,來到那個男士的餐桌前,以自己的名義向他道歉,最后嚴肅地請求道:“紳士!也請你向我的孩子們道歉。他們還小,我不希望在他們的印象里留下你剛才的形象。”同為母親,我支持她的這種做法;而這位男士其實本可以選擇很多其他的方式來更圓滿地解決好這件事情的。
哪里的父母,都面臨著這樣一個把握分寸的問題,那就是如何既讓幼小的子女們客觀地認識自然和社會,又保護和體諒他們的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