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 弓

誰來制約FBI?
話說如來佛不光是大慈大悲,還深通政治學。她老太太放孫猴子出來殺妖滅怪,事先不忘準備好紫金箍。這里面有個極其深刻的道理:不論豺狼多么可惡,縱虎驅狼的蠢事千萬干不得。鬧不好那大蟲把自家孩子也吃了。
美國的國父們肯定沒讀過《西游記》,但他們清楚地認識到權力制衡的重要性。于是把政府分成三個分支以便爭風吃醋相互控制。這種制衡思想深深地扎根在美利堅政治文化的土壤中。不論是輿論上,理論上還是實踐中,美國人對政府從來保持著一種深深的戒備和不信任。一方面用秘密警察特務制約官僚,打擊腐敗,另一方面又用一套緊箍咒般的法律體系和公民陪審制度套住警察特務和司法機關。老美認為,如果政府擁有太大的“做好事”的權力,它就有可能用這個權力侵犯公民個人權利。因此美國的司法原則是寧可放走罪犯,也不能讓警察特務胡來。
兩害相權擇其輕。稍稍翻一下人類歷史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政府犯下的罪惡百倍于流氓地痞殺人放火的總和。你說要哪一頭?
FBI特務們有權依法調查,“死叮”任何官員。如果不加以管制,他們就有可能在政壇角逐中為某個政客承擔打擊異己的骯臟角色。因而美國的司法制度中,又是通過數權分立,為防止警察特務濫權設置了重重屏障。
FBI特務們的任務是“死叮”取證和出庭作證。是否提起公訴則由聯邦檢察官拿主意。重大案子甚至要由普通百姓組成的大陪審團(GrandJury),根據現有證據決定起訴名單。此一權也。
雖然檢察官跟特務們可以穿一條褲子,但法院系統跟他們八桿子打不著邊。法庭上怎么審是法官說了算。那聯邦法官在白宮提名參院核準之后便是終身制,不要說那共和黨還是民主黨管不著,他連個頂頭上司都沒有,不必請示任何人,完全憑良心或黑心辦案。此二權也。你要不服,那就上訴去。
然而法官的權威雖然大,卻不能直接判被告有罪。是否有罪完全由公民陪審團定奪。這陪審團制度才是對司法權力的最大和最終的約束。要是再加上辯護律師和上訴法院,這一數三權都不止。
陪審團是先從老百姓中抽簽挑出一大幫到法院聽候。由控方和辯方以同等權力篩選。一般是最后篩剩12人,加上幾個候補。他們的全部責任就是在聽取所有證據后對每一項罪名做出“有罪”和“無罪”的決定,無需提供理由和解釋。兩種決定還必須是12人一致同意。如不能達成一致則換一個陪審團重來。陪審團說“有罪”還可以上訴,要是說“無罪”,那特務、檢察官、法官都得干瞪眼。即使將來又有新證據,也不能以同樣罪狀起訴兩遍。
把有罪無罪的生死決定權完全交給升斗小民,一方面是對人類良知和公民權利的信任,另一方面又是對政府濫用職權的戒備。只有充滿自信的國家和國民,才敢做到這一點。
值得注意的是,“死叮”戰術本身有極大爭議。它并不是用來偵破任何已經犯下的罪案,而是用模擬犯罪的方式考驗和誘惑政府官員。批評“死叮”的學者律師爭辯說,“死叮”近乎陷害(entrapment),你要是拿著票子挨個去塞,總會有人收。或許那個收錢的到那天為止還是個清官呢。我跟很多人談起過“死叮”,似乎很多中國人不能理解。而美國陪審團和上訴法院的基本共識是:你當官就不能收賄賂。收了便衣特務的錢就會收奸商的錢。沒什么好說的。
對“死叮”的批評,多少還是有道理的。對“死叮”出來的被告,辯護律師首先就會提出“陷害辯護(entrapmentdefense)”。陪審團鑒于對警察特務的戒心,常常也放走被告。在銀鍬行動中被鏟出來的費亞(Frias)就是唯一逃脫法網的市議員。
費亞歷險記
1994年某日,議員米專奴自己上了特務的魚鉤還以為得了便宜。把老賊約翰引薦給新官費亞:“約翰想跟你交個朋友,他對我一直不賴。”
費亞在當時年僅33歲,當選伊利諾州立法代表還不到一年。他的出身比蓋爾斯還要慘,從小生活在貧民窟,長大后當了幾年警察,靠著個人奮斗闖入政壇。他于12選區當選為市議員是后來的事。經老米引薦后,老賊約翰和特務達龍多次纏上小費。每次都暗地里留下錄音錄像。費代表一再推卻收賄,老賊約翰就用激將法:這錢都不敢拿還算男子漢嗎?
約翰:“你不收?我看你是有毛病。我認識那么多的官,沒哪個不跟我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
費亞抵擋不住,嘆口氣說:“戲就是這么唱嘛。”
約翰于是以每星期500元“咨詢費”加以引誘。費亞雖一再推卻,最終還是猶豫地接受了:“我這總有點,呃,不踏實。我當上立法代表以來,從沒干過這種買賣。”
約翰:“那你當立法代表圖的是啥子?”
費亞:“嗯……,掙錢嘛。”
約翰:“這不就結了?”
費亞:“人活著圖的就是……,就是這個。”
約翰接著提出,作為回報,他希望費亞幫他拿到建筑工程。
收了一次500元之后,費亞越發覺得不舒坦。又找到約翰,要他停止:“每周500塊是你的好意,可這不是我真想要的玩意。這樣好了,18個月后我要競選國會眾議員,那時我需要你幫我個大忙。”
約翰:“2.5萬元的忙幫得夠不夠大?”
費亞:“這嘛,是不小。”
約翰則企圖引誘費亞繼續保持每周500元的交易:“你要是說不,那就是朝我臉上扔雞蛋了。”
費亞沒答應。特務達龍步步緊逼:“這每周500元你到底是要還是不要?”
費亞這回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要。我說過這不是我要的東西。”為緩和尷尬氣氛,費亞自我解嘲地聊起從小長大的貧民窟,表明并不是在假正經:“我一半朋友蹲在牢里,另一半朋友躺在墳墓。我從來就不是個好孩子,我也不想假裝好孩子。”
第二天,費亞再找到約翰。告訴他競選贊助到時看著辦,不幫“也可以”:“貪心不是我的本性。你知道,好多人都是因為貪小便宜倒大霉的。”
約翰:“咱們說實在點,18個月后我要是給你2.5萬元,你總不會當我是侮辱你吧?”
費亞:“不會。侮辱我可不容易。”
3年之后(1997年5月),FBI將費亞送上法庭。罪名是受賄500元,索賄2.5萬元。起訴書中并沒有引述全部談話,只選擇了對費亞不利的句子。
辯護律師提出法庭抗議。法官裁決:檢察官必須修改起訴書,引用錄音不得斷章取義。控方先輸一局。
特務達龍出庭作證。辯護律師反詰:“費亞是否清楚地告訴你他不想拿錢?”
達龍:“是的。他那天并不要錢。”
至于索賄2.5萬元,律師辯護說,那是費亞為了要約翰停下那每周500元的借口。而且說過這錢不是非要不可。律師指出,費亞受賄500元,是FBI特務百般糾纏的結果,屬FBI陷害。
1997年12月,陪審團反復權衡之后做出判決:無罪。
《芝加哥論壇報》為此發表社論:陪審團制度的巨大優越在于,當案情的現實與法律的細微界限相抵觸時,這個制度可以回歸常識常理。陪審團認為,FBI對費亞的引誘太過分了一點。陪審團的這個推斷更接近直覺而絕非嚴謹。然而這種推理值得本地及所有檢察官深思。死叮戰術盡管令人反感,然而如果慎用,它可以扮演清除上層腐敗的必要角色。但是,死叮是一個極易濫用的可怕手段,尤其是當檢察官受到升級壓力而追求定罪率的時候。
輿論普遍認為,費亞在案發之前并無腐敗嫌疑。根本就不應該成為死叮目標。在費亞一再拒絕受賄之后,特務應停止對他的誘惑和壓力。FBI將費亞拉下水,并對他提出法庭指控,超越了特務的職業界限,差點造成冤假錯案。特務們不被管束著點真是會亂叮一氣。
陪審團的制衡制度有效地制止了FBI的過分糾纏。小費不僅逃過了牢獄之災,進而保住了烏紗帽。他向選民公開檢討道歉,得到原諒。一年后競選連任成功。窮孩子總算站穩了腳跟。
美國的反腐經驗對于我們有何借鑒之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