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化進程中不容忽視的基礎問題：農業、農村、農民

農業和農村工作關系國民經濟全局，一直是黨中央高度重視的問題。前不久召開的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再次重申：“三農”問題事關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事關西部大開發和現代化能否順利實現，更事關黨和國家前途命運，全黨和全國各級政府要切實鞏固和加強農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基礎地位，堅持貫徹執行黨在農村的基本政策，采取有力措施，千方百計地增加農民收入。為此，本刊記者專訪了我國“三農”問題研究專家、曾應老撾黨和政府邀請赴老介紹中國黨管理市場經濟經驗學者，現任中共中央黨校經濟學教授肖云。

記者：2001年11月27日至29日，中共中央召開了經濟工作會議，對2002年的經濟工作進行了部署。西部大開發問題和“三農”（農業、農村、農民）問題是必須抓好的重點工作，你對此是怎樣認識的?

肖云：我認為，中央把“三農”問題和西部大開發擺在重要地位是非常正確的。中國當前面臨三個關系全局的大問題：一是，用鄧小平理論和江澤民“三個代表”思想武裝全黨，使我們有了明確的方向和精神支柱；二是，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實施，使宏觀生產力布局得到優化，將對我國經濟社會產生深遠影響；第三個大問題，就是“三農”問題，這也是一個關系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大問題。這后兩個大問題不僅關系到擴大內需決策的實現，還關系到“三步”走發展戰略的落實。可以下這樣的判斷，城鄉二元經濟結構，正在制約著我國的發展。

記者：這是一個很有見的、也是很新穎的判斷，請你詳細談一談二元經濟結構的表現，以及它對我國經濟實施西部大開發戰略的影響。

肖云：“所謂二元經濟結構，是指以社會化生產為主要特點的城市經濟，與小生產為主要特點的農村經濟并存的經濟結構。

二元經濟結構主要表現在：

1.人口的大頭在農村，城市化率低。根據第5次全國人口普查數據，截止2000年11月，大陸人口為12.66億，居住在鄉村的人口為8.07億，占總人口的63.91%。西部地區城市化人口比率更低。

2.農業生產率低。2000年國內生產總值為89404億元，第一產業增加值僅為14553.09億元，占16.28%，但從業人員卻占到49.2%。

3.城鄉人民收入差距拉大。2000年，全年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6280元，比上年實際增長6.4%。農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253元，比上年實際增長2.1%，城鄉人均收入比為2.78：1，超過1978年的比率。

4.城鄉人民購買力相差懸殊。2000年，全年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34153億元，其中，城市消費品零售額21110億元，占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的61.9$，縣及縣以下消費品零售額13043億元，僅占38.1%。

5.超小型農戶經濟。我國現有耕地19.23億畝，由2.4億農戶耕種，戶均規模只有8畝地，從事農業的勞動力達3.5億人之多，人均耕作面積不足6畝，與國外的家庭農場相比，相差甚遠。

6.農村的基礎設施和人均配備的生產資料與城里相比，也相差很遠。

7.城鄉人口的文化水平和生活環境，醫療保險等生活質量方面的差距也是很大的。

二元經濟結構對經濟發展的影響主要有：

1.農村勞動力就業不足，農民收入難以增加。由于耕地少，農村滯留勞動力過多，過剩勞動力至少有1.7億。超小型農戶形不成規模經濟。國外家庭農場平均占有耕地，美國約為3000畝，法國約300畝，前西德為240畝，東鄰日本是一個人口密度很高的國家尚有近20畝。所以，國外的規模農場收入并不低。如果能把我國過剩的農村勞動力安排就業，從土地中轉移出來，農民收入會大幅度增加。農民就業不足，是制約農民收入的關鍵因素。

2.由于農民收入低，阻礙國內市場的擴大，城鄉間出現消費斷層。城市80年代中后期調動起來的滿足千元消費的生產能力，沒有成為90年代中后期農村消費的熱點，造成城市中的這些產業生產過剩，又會影響城市職工的就業，進而影響城市消費結構的升級。

3.城鄉經濟不協調，使宏觀經濟難以提高速度和效益，產業結構調整會遇到困難。由于農村人口過多，農產品特別是一些鮮活產品的市場容量相對較小，經常出現賣難的問題，加之農民組織化程度低，在市場交易中處于不利地位。形不成城鄉經濟相互促進的局面。

記者：根據發展經濟學原理和國外經濟發展經驗，有農業提供積累發展工業階段、工農業協調增長階段、工業反哺農業階段等。我國經濟已進入工業化中期階段，就全國講，應當實行工農和城鄉協調發展戰略。這樣才能保障西部開發戰略的順利實施和我國經濟持續穩步的發展。其主要措施不外乎是：發達地區實行以工補農、城市支援鄉村的政策。請你具體談談城鄉經濟協調發展的對策。

肖云：根據“十五”計劃的指導思想，把發展作為主題，結構調整作為主線，把改革開放和科技進步作為動力，把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作為根本出發點。要實現城鄉經濟協調發展，必須對我國農業和農村的經濟結構實行戰略性調整：

1.適應入世需要和我國農業生產的階段性變化，構建農業融入全球化的生產結構。我國經濟發展已由溫飽到小康，需求結構發生了變化；農產品市場供求狀況發生了根本性變化，過去那種生產什么就能賣出什么的賣方市場已不復存在，人們對農產品的需求更講究質量、鮮活、營養、安全。我國已入世，就要按世貿組織規則辦事。世貿組織的基石是非歧視待遇，貿易自由化是世貿組織追求的目標，根據世貿組織的規則和原則，我國將逐步向國外開放農產品市場，我們也將有更多機會走向國際市場。因此，西部地區要憑借大開發和入世帶來的機遇，面向國內和國際市場調整農業生產結構。堅持以市場為導向，以提高經濟效益為中心，在繼續提高農業綜合生產能力的前提下，依靠科技進步，著力改善農產品的品種和質量，發展優質、高產、高效農業。從我國勞動力豐富、土地資源稀缺的基本國情出發，出口勞動密集型產品，如畜產品、水產品、蔬菜、水果、花卉和農產品加工品等。在保證糧食基本自給的前提下，適當進口一些中糧和飼料糧等土地密集型產品。

2.發揮區域比較優勢，調整農業生產布局結構。在農產品全面短缺的計劃經濟年代，各地區形成了“小而全”的農業生產力布局，不利于發揮各個地區的比較優勢。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講求發揮區域比較優勢是極為重要的，有利于形成社會分工，生產專業化，規模經濟，銜接生產和流通，便于系列化服務。這也是發達國家的經驗。東部沿海農業發達地區和其他有條件的地區，具有信息、技術、人才、區位等優勢，發展出口創匯農業。而在西部山區，特別是長江、黃河上中游，以及部分湖區、牧區，把不宜種糧的土地退耕還草，發展高價值的林果業、畜牧業和水產業，生產具有名優特色的產品。在城市郊區，適當壓縮糧食播種面積，發展規模化飼養業，提供大量的肉、蛋、奶。發展設施農業，提供蔬菜、花卉、水果。把農業生產和休閑觀光結合起來。生產具有高品質，高價位的綠色食品。在中部和東北糧食生產區、重點發展糧食生產，并調整種植結構，發展高產優質糧食生產，變二元結構為三元結構，在發展糧食生產的基礎上，發展以糧食為原料的食品加工業，發展畜牧業和畜產品加工業。通過這樣的調整，使農業逐步走向專業化、規模化、現代化。同時也提高農業生產的商品化、擴大地區之間、城鄉之間的商品交換，做到優勢互補，提高宏觀經濟效率，促進市場經濟的發展。

3.調整農村產業結構，大力發展農村二、三產業。農業剩余勞動力過多，與農村二、三產業不發達有密切關系。解決農村就業，改變城鄉二元結構，很重要的一個方面是發展農村二、三產業。鄉鎮企業的發展開辟了有中國特色的工業化道路。它對轉移農業剩余勞動力，為農村經濟發展積累資金，增加農民收入做出了重要貢獻。在鄉鎮企業比較發達的地區，相當大的比例的農村勞動力走進鄉鎮企業，使土地向種田大戶集中，并用發展二、三產業積累的資金“以工補農”、“以工建農”，使農業生產也成為一種有效益的產業，也就是在農村工業化的過程中，初步實現了農業現代化。

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工業特別是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作用表現為：它有較高的需求彈性，因而隨著收入的增加，它有較寬闊的市場；工業品商品率高，特別是農產品的深加工會增加附加值，改變農業只賣初級產品的不利貿易條件，增加收入；按照比較優勢建立的工業部門，允許勞動和資本向生產價值較大的部門重新配置，并且從專業化和規模經濟中挖掘潛在收益；制造業增長是技術變化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鄉鎮企業的發展是農村產業結構升級的必然結果，而產業結構的升級已經成為推進農村經濟發展的強大推動力。西部地區，特別是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發展與發達地區有差距，差距主要表現在鄉鎮企業發展滯后上，只有把鄉鎮企業發展起來，才能迅速增加農民收入。

當前發展鄉鎮企業要解決兩大問題，一是結構的調整，二是體制創新。在結構調整方面要適應農業產業化經營的需要，著重發展農副產品加工業和儲藏、保鮮、運銷業。要結合整個工業結構調整，加強技術改造和企業管理，提高產品質量，增強競爭能力。發達地區和有條件的地區的鄉鎮企業，要大膽發展高新技術產業，積極主動地和科研院所、大專院校聯合起來，發展高附加值產品和外向型經濟，中西部的大部分地區重點發展勞動密集和資源加工型產業，也要盡量采用新技術，提高產品質量和效益。環保產業，綠色產品的生產加工，以及具有區域資源稟賦優勢的產業有著更好的發展前景。

鄉鎮企業的體制創新可以從兩個層次加以考慮，一是在所有制層次上仍然要鼓勵集體、個體、私營、“三資”和混合所有制經濟一齊上的方針，在資金、技術、財稅 、工商管理方面給予必要的支持，二是經營管理體制層次上實行體制創新。股份合作制經濟就是很好的體制創新形式。一些地方的實踐證明，股份合作制有利于資本積累，有利于農民行使民主權利，有利于加強管理，為農民群眾所認可，有廣闊的發展前途。

4.調整農業組織結構，發展農業產業化。提高農業組織化程度是實現農業現代化的重要環節。馬克思指出，資本是一種運動，只有在運動中才能發揮資本的職能。提高資本運營效率，必須加速資本的循環周轉，做到生產過程和流通過程的統一，縮短流通時間，減少流通費用，農業產業化正是適應這種客觀規律的要求而發展起來的。

何謂農業產業化？簡單說來就是農業產業增值化。這是它的本質和核心，抓住了農業產業要增值，就明確了搞農業產業化的方向。農業產業要增值，才導致農業產業的商品化，要核算比較，才出現專業化生產，要追逐超額利潤，才出現了主動采用先進的技術和管理，使農業走向現代化。因此，農業產業商品化、專業化、現代化是農業產業化的重要特征。它的內容就是：以國內外市場為導向，以提高經濟效益為中心，對當地農業的支柱產業和主導產品，實行區域化布局、專業化生產、一體化經營、社會化服務、企業化管理，把產供銷、貿工農、經科教緊密結合起來，形成“一條龍”的經營體制。通過農業產業化這種形式，改造傳統農業，適應市場經濟要求，走向現代化。

我國人均資源短缺，特別是人均占有耕地少，可是規模經濟又是提高經濟效益不可缺少的，中國就不能取得規模經濟效益了嗎？農業產業化就是具有中國特色的規模經濟。

農業產業化的典型形式是貿工農一體化，產供銷一條龍，但不是惟一形式，各地根據自己的情況創造了多種形式。比如山東就創造了大體四種類型：①主導產業帶動型。以多種經營起步，圍繞當地資源優勢，以發展一村一品、一鄉一業入手，逐步形成區域性主導產業，培植拳頭產品，形成規模經營。②市場帶動型。通過發育農產品市場，特別是專業批發市場，帶動專業化生產，比如山東壽光市，從建立蔬菜批發市場入手，推動蔬菜規模發展，繼而帶動其他農副產品形成專業化生產和規模經營，已經成為全國性的蔬菜批發中心。③龍頭企業帶動型。以加工、冷藏、運銷企業為龍頭，圍繞一項產業或產品，實行生產、加工、銷售一體化經營。龍頭企業帶動又分多種形式，概括起來，主要為兩大類型：㈠松散型。即龍頭企業與農產品基地和農戶的聯系較為松散，沒有合同契約，主要通過市場。㈡緊密型。即龍頭企業與農產品基地、農戶結成緊密的利益共同體，企業為基地和農戶提供系列化服務，對農戶的生產實行保護政策，企業與國內外市場相連接，形成市場牽龍頭，龍頭帶基地，基地連農戶的緊密的經營體系。④中介組織帶動型。根據市場需求，以中介組織為依托，實行跨區域聯合經營，充分發揮農產品企業的連動效應。

西部廣大地區按產業化組織和發展農村經濟則需要抓住幾個關鍵環節：①因地制宜，全面規劃，合理布局。確立主導產業是實施農業產業化的基礎，確立主導產業必須突出本地特色，全面規劃，合理布局，切忌不顧本地條件，不看市場需求，盲目照搬，搞重復建設。②關鍵是培育具有市場開拓能力、能進行農產品深度加工、為農民提供服務和帶動農戶發展商品生產的“龍頭企業”。龍頭企業建設，要堅持大（規模大、帶動面大）、高（技術水平高、附加值高）、外（外向型）、新（新產品）、多（多種所有制、多種形式）的原則。誰有能力誰就當龍頭，誰當龍頭就支持誰。③處理好產業化組織內部的利益關系。農業產業化內部的龍頭企業、基地、農戶之間是個利益共同體，形成互惠、互利，共興衰的關系，是產業化發展的內在動力。要引導龍頭企業向農民形成合理的利益關系，讓農民得到實惠，實現共同發展。

5．調整城鄉布局結構，大力發展小城鎮。發展小城鎮，是當前帶動我國農村經濟和社會發展的一個戰略性舉措。農村剩余勞動力的轉移，鄉鎮企業相對集中，農村環境的可持續發展，提高農民的素質和生活質量，農業產業化的發展，擴大內需推動國民經濟發展，等等，都呼喚著小城鎮的發展。近年來，在我國東南沿海農村經濟發達地區，出現了小城鎮迅速成長的態勢，是完全符合經濟發展規律的。西部地區應給予關注和借鑒。小城鎮有許多功能，但主要功能是積聚效應，它符合規模遞增規律和外部經濟規律。很明顯，許多企業集中到小城鎮，就可以集約利用道路、設施，也便于政府統一提供服務，便于各企業間的協作，交流經驗，彼此的激勵等，取得規模效益。小城鎮發展了，農村第三產業就有了載體。我國城市數量由1978年的193個增加到663個，建制鎮由2173個增加到20312個，市鎮總人口由1.7億人增加到4.56億人，占全國總人口的比重由17.9%提高到36.1%。據世界銀行統計，當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從645美元增至1400美元時，相應的城市化水平從33%增加到45%，我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已達到800美元左右，城市化率只有36%，顯然低于世界平均水平，現在要加速發展是合乎時宜的，有其必然性。

小城鎮建設尤其在西部地區要注意解決以下問題：①小城鎮建設要考慮到經濟發展水平。小城鎮建設能否成功，關鍵在于小城鎮內的經濟發展，主導產業的支撐。如果沒有經濟上的支撐，農民進了城，也不能安享城市文明，因為他沒有收入，進了城也會再回去。城鎮興隆不興隆，關鍵還在經濟發展不發展，經濟發展了就有了物質基礎。因此，小城鎮要不要建，建在哪里，不依人們的主觀意志為轉移，要根據經濟效益原則而定，在小城鎮建設上不能刮風，要因地制宜。②小城鎮建設要有一定的規劃，一個是本身的規劃，一個是城市的合理布局。把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鎮綜合考慮形成經濟合理的網絡。小城鎮可以有多種模式：如鄉鎮企業主導型，工業成為城鎮的主導力量；市場帶動型，通過培育專業市場帶動城鎮發展；交通樞紐型，利用交通上的便利，物流和信息流比較通暢的有利條件，發展二、三產業，加快小城鎮發展；強村膨脹型，通過強村經濟實力、吸引鄰近村的勞力、資本興辦實業，使各種要素積聚起來建成小城鎮；旅游開發和工礦服務型，利用旅游資源和靠近大企業的優勢，通過發展配套產業和三產服務建成小城鎮。不同類型的小城鎮，有不同的功能和特色，本身的建設布局都要有自己的特點。城市建設是百年大計，一定要先規劃好，免除以后的遺憾。③小城鎮的發展是刺激經濟發展的一個機遇，建設資金要多渠道籌集。鄉鎮企業公共積累提供一點；通過集資入股集一點；培育房地產開發業吸收一點；財政、銀行參與一點。本著誰投資誰受益的原則多方位籌集資金，解決建設資金的來源。④小城鎮發展要有自己的獨立財政，這樣有利于激發小城鎮經濟的發展。⑤小城鎮的管理體制要搞好，代議制和經理制都有參考價值。⑥發展小城鎮要進行戶籍管理的改革。⑦小城鎮的建設要物質文明一齊抓，不僅要把小城鎮的經濟搞上去，建筑和基礎設施搞上去，還要注意社會的全面發展，人的思想道德素質、科學文化素質的全面提高，使人們在享受物質文明的同時，享受到更多的精神文明。

6.依靠科技進步推動農業發展

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轉變，由粗放經營向集約經營轉變，必須通過科技進步才能達到。以“豐收計劃”為例，自1987年實施以來，共推廣適用農業技術257類，新增糧食產值700多億元，投入產出比高達1：8。堅持科學研究同成果推廣相結合，產學研結合，制定全面規劃，爭取在動植物品種選育，農業資源高效利用，現代集約化種養技術，農業生物災害防治，農產品貯運加工技術方面有所突破。改革農業科技體制，發揮農業科技人員作用。通過試驗示范，大力推廣先進實用技術，突出抓好“種子工程”和旱作節水技術。加強縣鄉村農業技術推廣體系建設，扶植農村專業技術協會，對農民進行農業科技的培訓，把農業科學技術轉化為生產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