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東方娓

斜陽從天邊照過來，把我依在窗邊的身影投映在門邊的布簾上。這是我住了22年的小屋，現在顯得空蕩寂寞，明天，將有一個男人從這里把我接走。此刻，我為即將結束少女時代生出一絲淡淡的清愁，有一種想流淚的感覺。

我又一次抓起電話，撥通那個即將成為我先生的男人，我要告訴他做新娘前的惆悵。可是當我聽到他的聲音時，我竟不知說什么。沉默了很久，我又默默地放下話筒。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急匆匆地來了。我指著還露半個臉的夕陽和即將褪去的紅霞，問他：“那像不像我們的愛情？”他擁住我，意味深長地說：“明天的太陽將是嶄新的，我們的愛情天天都是新的。”我將頭埋進他寬寬的胸膛，輕輕地抽泣起來。他說：“我就知道你又在瞎想，真是個傻丫頭。”

隨著婚禮的嬉鬧散盡，我又一次犯傻。在新婚夜晚的燭光中，我問先生：“我是你拼命追逐捕捉到的一只獵物，是嗎？”他對這個問題有些犯難，只好說：“也許是吧，不過，你是一只很招人喜愛的小花鹿，哪個獵人見了都會窮追不舍的。”

“從今天起，我這一輩子就全交給你了，你是不是真心愛我？”

“是真心的。”

“你為什么愛我？”

“因為你美麗、善良。”

“那么，我老了之后，不美麗了，你還愛不愛我？”

“愛。”

“為什么？”

“你的心仍是善良的。”

“聽說男人只要把女人哄到手了，就不知道珍惜她了，是不是？”

“那是別的男人。”

在新婚蜜月快結束的一天夜里，我和先生一起看一部反映婚姻問題的電視劇，劇中女主人不幸遇難，她丈夫很快就新找了一個妻子。我又浮想聯翩，問先生：“假如我死了，你會不會再娶？”

我知道先生心里怎么想，嘴里就會怎么說，他不會撒謊。這一問，真把他難住了，久久地遲疑著回答不出來。我心里著急，生怕他說出那個令我傷心的字，趕緊搶著說：“不許。”愛情是自私的，這是我內心真實的意愿。先生很順從地點頭表示應諾。

第二天上班，我忽然又想起這件事，總覺得“不許再娶”的要求太過分了。仔細想一想，人都不在了，還把位置占著干嘛。如果他還年輕，不是要做幾十年光棍嗎？誰為他做飯洗衣，誰陪他聊天？沒有太太的日子，他該有多孤單，他怎么生活啊。我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先生，心里難受極了，立即改變主意，允許他再娶。

我得趕快把這個決定告訴先生。我趕忙給他打電話，他單位的人說他有事剛出去，我又打他的手機，可不知為啥怎么也打不通。我心里又難過又著急，挨個給他可能去的親朋好友處打電話找他，可是到處都沒見到他的影兒。我心里很擔心，急得直掉淚。

整個上午，我神思恍惚，還不到下班，我就騎車往家里趕。一路上，我都在想著他會去哪里，他會不會因為我昨晚那個無聊的設想而生氣，會不會因為那個不吉利的問題而出什么事。想到這，我的雙眼模糊了，趕忙用手去擦眼淚，自行車隨即向左偏過去，恰好有一輛中巴車正從后面向前超，眼看我的車就要靠上中巴，嚇得車窗邊的乘客大聲呼叫，我本能地扭轉方向，避免了一場災難，我全身冒出冷汗。

這一驚，使我渾身顫抖，四肢無力，心里咚咚直跳。真感謝那位乘客的大聲提醒，要是我出車禍死了，我的決定就沒法告訴先生了，這不成了我倆終生的遺憾嗎？如果他做一輩子光棍，他會恨我的。

我也不敢騎車了，便推著車一路搖晃往家趕，心里一遍遍地告誡自己，一定不要出事死在路上，否則我的決定就只有上帝才會知道。

當我趕到家門口時，一眼看見先生先我一步到家，正在取鑰匙開門。我一頭撲上去抱住他，哭著說：“你可以再娶。”先生見我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聽到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嚇愣了。

進屋后，我把今天上午我的全部心情和經歷告訴了先生，他撫著我的頭，鄭重地點頭答應我：“聽你的。”聽見他這句話，我雖然松了一口氣，但心里又冒出一絲酸酸的滋味。先生用一只指頭點住我的額頭，無限憐愛地說：“你真是一個傻太太。”

此時，陽光正燦爛地灑在我們新家的陽臺上，屋內一片溫馨。先生將我擁在陽光下，替我擦去淚痕，說：“生命不會辜負善良的人，你那個荒唐的設想永遠不會發生。你看，陽光多么美好，她像生命一樣旺盛、久長。”這時，我看見了他眸子里的盈盈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