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悟

2000年9月，我擔任了初一(10)班的班主任工作，對于從未有過班主任經驗的我來說可謂恐懼到了極點。在經過三天的班主任培訓后，我懷著一絲激動和忐忑不安的心情與學生見了面。當我問：“誰愿意擔任臨時班委?”有幾個學生高高地舉起了手，為了在一個月內讓更多的學生展示自己的才能，我確定了三人輪流制，第一周由一個名叫李冉的女生擔任，她是那種在人多的場合也能引入注意的女孩，總是高昂著頭。從她的眼神中我真正領悟到了什么是“桀驁不馴”。

一周下來，她負責的“班級形象設計比賽”和“黑板報比賽”在學校取得了第三名，她的大膽、潑辣和優秀的組織能力讓她在班上有了很高的威信，特別是在競選學生會干部時，她獨特的自我介紹使她獲得了極大成功；但同時，她的高昂著頭、急躁、任性的表現也讓我覺得必須先挫一挫她的“傲氣”。所以一個月后在確定班干部人選時，我以她已擔任學生會干部為由，沒讓她再擔任班干部，班長和副班長都由兩位男生擔任。因為作為年輕的女班主任，我盡量避免讓班級女性化，而且我主要是想看看她在遇到挫折后的反應。她出人意料的平靜讓我吃驚，同時也使我對她心生好感。

一次學校召開教育研討會，由我班代表全校獻一節主題班會，我決定讓李冉和班上一位名叫王航的男生擔任主持人。幾次先行課下來都不理想，我急得直想哭，并把一上臺就毫無生氣的王航罵了個痛快，李冉在旁邊一個勁兒安慰我： “老師您別急，我們可以再改。我相信王航正式上臺時一定沒問題的。”在我們的共同努力下，班會取得了令人滿意的效果。我第一次發現了她身上的善解人意和協作精神，而且她似乎并不像我以前想像的那樣傲慢。

但不久之后發生的一件事，使她在我心目中剛剛好起來的印象急轉直下。有一天，突然有學生來報告： “吳老師，班上大亂，李冉要彈劾副班長劉華，說他沒管好自己，對同學態度惡劣，她還寫了一份彈劾書，請大家簽名，然后把簽了名的彈劾書交給您。現在很多同學都已簽了名。”我一聽，肺都氣炸了，雖然我知道他們對劉華的評價是屬實的，但也輪不到你來說呀!這不是公然針對我這個班主任嗎?出于維護我這個新班主任在學生心目中的威信的目的，我的第一反應是：“要鎮壓!”于是我馬上私下找了幾個有威信的班干部和聽話的學生，在我的軟硬兼施下，這些學生向我保證：“吳老師，您放心，我們馬上去跟李冉說不簽名了。”果然，過了一會兒，有人來向我報告說： “吳老師，有很多同學已經劃掉自己的名字了。”我松了一口氣，在有了充足的把握后，我站到了講臺上，心平氣和地請大家給劉華提意見，李冉馬上起來說了很多，然后我又請幾個同學上來，讓大家提劉華的缺點，同樣也有人說了很多。之后我說：“班上有沒有人敢站上來，保證大家對你提不出意見，那副班長就由你來擔任。”下面一片寂靜，沒人上來，我知道“鎮壓”成功了。

可是沒過多久又發生了一件事。學校要舉行校園藝術節，其中有一項活動是“雙語課本劇”比賽，我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李冉，由她編了劇本，并挑選了六位同學作演員。在離比賽還差三天時，她突然找到我說不想干了。我問： “為什么?”她沉默不語，高昂著 頭。我一看她這副傲慢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嚴厲地說：“難怪同學說你傲慢，你看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你簡直缺乏職業道德，要上場了然后再拆臺，你不干有的是同學想干。”沒想到她立刻反唇相譏道：“老師你關心過我們這個課本劇嗎?”我一聽頓時啞然無語了，確實我根本沒過問過，演什么我都不清楚，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威嚴，為了徹底打擊她的桀驁不馴，我使出了班主任最常用的“一招”。第二天我把她叫到辦公室，她問我有什么事，我說等一會兒你母親要來。我看到她的眼圈霎時紅了，我沒想到她反應會這么強烈，不禁有些心軟，但隨即就打消了念頭，而且我堅信是她母親縱容了她。她母親來了后，我心平氣和地讓李冉談談自己的表現。她低著頭不肯說，我就以提問的形式讓她自己把情況說完，諸如上課嚼口香糖沒有、語言文雅不文雅、是否組織同學彈劾副班長、是否隨意放棄課本劇等等。我一件件列數，她哭得一塌糊涂，全沒了平時的神氣勁兒。當我送走她母親時，她母親誠懇地說：“吳老師，謝謝你，我真的沒想到她在學校會是這個樣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嚴加管教，這次很對不起……”話沒說完眼淚就流下來了。看著這位溫文爾雅的母親，我覺得自己以前誤解她了。這件事雖然表面上是我“勝利”了，但我心中并沒有預期的勝利感。不錯，我輕而易舉地把她和家長都“鎮壓”了，但這是我作為一個教師的最終目的嗎?我隱約感到自己今天的做法有些太過火了，也許會扼殺一個孩子的固有的天性。

果然，這之后李冉很聽話，很規矩，沉默得讓人覺得都不是她了。而這種沉默不知為什么讓我心里很不舒服。有一次我禁不住問她：“怎么你現在這么聽話了?”她平靜地說：“那當然，每天上學前爸媽都囑咐我不要再跟學校作對。”我聽了，不知怎地很難受，她的變化讓我感到了自己的專制。也許今后在我的壓制下她會變成一個常人眼里“聽話”的乖孩子，但也許不會更優秀了，我真想喚回從前那個個性張揚的女孩兒。

機會來了。教我班英語的張老師要去教初三了，這對英語上有優勢的我班來說是個很大的損失，很多同學都希望張老師留下，上課時還哭了。作為班主任，雖然我也不希望張老師走，但我明白應以學校畢業班為重，可我想借此機會讓李冉重新找回自己，于是我鼓勵李冉用自己的方式號召同學們把張老師留下，李冉拍拍胸脯，胸有成竹地說：“沒問題，我小學時就做過這事兒。”于是我坐在辦公室里靜候學生給我報告她是怎樣進行的，可過了許久，一直不見動靜。我忍不住找了學生來問，他們說：“上次李冉彈劾副班長，我們盲目跟著走，結果挨了批評。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就算要行動也不會再聽她的了。”我不禁啞然，就是我上次的“引導”，輕而易舉地毀滅了她在同學心目中的威信。我沒想到一個教師的影響力會如此之大，而我竟然輕率地動用了這種影響力。為了表示心中的歉意，我把李冉喊到辦公室想安慰她，可她主動說：“吳老師，沒什么，今后我再也不會做這種事了。”我聽后，心里猛地一顫，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是非常欣賞那次彈劾事件的。接著她又小聲地說： “老師，我一直想和您解釋一件事。我總是高昂著頭，同學們和老師都認為我傲慢，其實那是因為我的眼鏡老往下掉。”說完，她轉過了身，眼睛里分明有淚光在閃爍。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真誠地說： “李冉，別難過。以前你靠自己的實力在班上樹立了威信，現在我希望你靠自己的實力再重新找回威信，老師愿意幫助你。老師更欣賞那個有個性、潑辣大膽的李冉。”“謝謝您，吳老師。”我看到她一度黯淡的眼神又恢復了以前的明亮。

隨著時間的推移，李冉和我已經能像朋友般相處了。在2001年5月區演講比賽中，她作為惟一的一名初中生上臺和高二學生競爭，并且獲得了二等獎。看著領獎臺上神采飛揚的她，我知道她保留了自己張揚、大膽的個性，而任性、急躁已慢慢消退。我為她的進步由衷地高興。

有位教育家曾經說過：“一個青少年時代沒有打過架抑或連這種沖動都沒有過的人，日后要成為英雄是無法理喻的。”回想自己和李冉的相處，開始我想壓制的不正是她張揚的個性嗎?常言道：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忍風平浪靜；對學生有時少一些當面訓斥，多一些無聲的幫助，留給自己和學生一點思考的時間，哪怕是一分鐘，都有可能誕生一個嶄新的世界，而在這個新的世界里不僅有學生的領悟，也有我們教師的領悟。 (注：文中學生均用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