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織婚姻的黑幕

當我向共同生活了六年的丈夫提出離婚時，我的內心充滿了內疚感與負罪感。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陰謀的序幕在我剛剛跨入婚姻的殿堂時就已經拉開……

一暑假來臨，袁為開始打點行裝。這次他要去青海，一個美術高級研修班請他去講課。

我心里裝滿了委屈，一動不動地任他自己收拾行李。結婚六年，竟然有五個假期是我一個人過的!袁為的名氣真的那么大，以至于天南地北的學院一到假期就約他去講課?我曾要求跟他一塊兒去，他說：“別人都沒帶家人，我帶著你，恐怕……”“電話費，水電費，雜七雜八的費用我都交清了，冰箱里有速凍餃子，有水果，還有你喜歡的零食……出門千萬別忘了帶鑰匙……不要老吃方便面，不要老呆在家里，約個朋友出去吃頓飯也好……”袁為邊收拾邊叮囑我。

送走袁為，已是晚上十點，我從車站出來，在霓虹閃爍的大街上孤獨地踟躕。

回憶從前的日子，我的眼里澀澀的。

高考落榜后，任由父親怎樣責罵，我也不想再復讀了，心灰意冷地在父親任教的美術學院里當了一名圖書管理員。恰在這時，袁為考進了這所學校并成為我父親的得意門生。袁為的星期日幾乎都是在我家里度過的。他除了和我父親談古論今之外，就是帶我出去玩。我的同事私下說袁為一心想成為方教授的乘龍快婿，我卻不以為然。

我22歲生日那天，袁為一大早來到我們家，避開父親，說帶我去游湖。我們的小船在湖心任意漂蕩，袁為的眼睛一直緊緊盯著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就故意找話：“你今天怎么這么有閑心?”袁為說：“今天對于我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蔽矣行@奇，袁為卻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凡，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你是教授的千金，我只是一個窮學生?？晌沂钦嫘膼勰愕?……嫁給我吧!”說著，他單腿在船艙里跪下，船劇烈搖晃起來，我嚇得抓住袁為，袁為一下子緊緊摟住了我……

袁為畢業后，留校當了老師，我們很快結了婚，他又考上了華東師范大學的研究生。袁為回校后，不久成為我們學校最年輕的副教授。

婚后第一年，我和袁為算得上如膠似漆。后來，他除了上課就是泡圖書館，回到家就寫書，哪里有時間再與我花前月下呢?尤其是袁為的父親病故后，袁為每周都要去探望他的母親，我一個人更是寂寞。我多次要求和他同去，他總是說，坐三個小時的車太累了，大熱天跑來跑去，曬黑了就老得快!可一個做兒媳婦的，老是不去看望孤孤單單的婆婆，有些說不過去。袁為越關心我，我心里越難受，可最終他還是不要我去……我一直想要個孩子，可袁為不同意：“為什么不趁年輕多做些事，好好享受生活呢?女人一生孩子就變得婆婆媽媽的，我要你永遠年輕，永遠是我一個人的寶貝……”我所有的業余時間都被袁為安排得滿滿的，他支持我學外語，學國畫，學插花，進陶吧……學院的女人們都羨慕我的悠閑，羨慕我有個能干又體貼的老公。

可沒人知道我心里有一個永遠填不滿的寂寞黑洞!

難道我的一輩子就這樣生活下去?

想到這些，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了。

我真的不愿意回家，不愿意回到那只有我一個人的世界里。

突然，有人從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一回頭，竟然是鄧光!

二鄧光是我高中時的男友?？即髮W時，我和鄧光雙雙落榜，他成績好，也有雄心大志。我勸他再復習一年，第二年考個好大學，他卻不顧我的反對當兵去了。鄧光給我來過許多信，大談部隊生活與未來戰爭，我回過幾封后沒有再寫，因為袁為已經走進了我的生活，我的回信除了給他帶去傷害，不會再有別的。我曾打算將結婚的消息告訴他，可又想沒有那個必要。在我的心里，那只是一段不成熟的少年之戀，我相信我們都會慢慢忘記的。

鄧光在我結婚后不久復員了。有一天，鄧光跑到我家去。經過部隊幾年的摔打，鄧光顯得更加英武，渾身散發著成熟男子的魅力。他熱切的目光一遍遍拂過我的臉，最后停在我身后墻上那張我與袁為的結婚照上。他眼中的光芒暗淡下去，勉強對我笑笑，說他和幾個戰友已在深圳辦了個公司，這次回來打算在本地開家分公司，順便來看看我，并祝我幸福。此后，我們再沒見過面。

沒想到今晚居然在這里碰上他。

“袁為又走了?”

他對袁為的行蹤這么清楚，使我暗暗吃驚。

“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有沒有興趣去我那兒看看?”他熱情地邀請我。

我猶豫了好一會兒。袁為才走，我就到一個男子家里去，而且這男子還是我的初戀情人!可是，誰讓袁為一次次地把我扔下，再說，我和鄧光之間也沒有什么!這樣想著我上了鄧光的車。

那是一個單身漢的家，雖然布置得相當舒適，卻缺少一種居家的溫馨。

“小凡，其實我一直都關注著你。我知道你對我去當兵很生氣，可當兵是我從小的理想。我認為只有當過兵的男人才算得上真正的男人。退伍后，我興奮地回到這個城市，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你已結婚的消息……我真受不了……我天天在學校里轉，聽到人們對袁為的贊揚，也看到你們相親相愛的樣子……只要你幸福，我就應該躲開……”鄧光的聲音顫抖了。

我以為我們之間早就是云淡風清，鄧光的熱情讓我驚慌失措：“鄧光，你別誤會，你當兵我并沒生氣。你走了，我認為我們之間的一切也就結束了——我們并沒有相互承諾什么，況且我們那時還太年輕……我嫁給袁為，是因為他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他對我又是那么好……”

鄧光痛苦地沉默著，之后問道：“小凡，你真的幸福嗎?”

我站了起來。他有什么資格對我和袁為說三道四?他今天叫我來，就是要告訴我，我的婚姻是失敗的，以此來羞辱我?

“我幸不幸福自己知道，不需要你來提醒!”我推門走了。

第二天，我正為得罪了鄧光后悔，他卻沒事似的又來找我出去玩兒。我這才發現，自己待在學校里太久，對身處的城市都陌生了，這個城市里有多少好玩兒的地方呀。他帶我去游泳，去沖浪，還去迪吧。三十歲的人了，去這些地方，我有些不好意思，可鄧光說，去感受一下，人都會年輕幾歲，況且三十歲本來就還年輕，應該好好享受生活。后來，我們竟然去蹦極。站在高高的跳臺上，我和鄧光被綁在一起，在高高躍下的那一瞬，我緊緊地抓住鄧光的手，嚇得大叫，鄧光抱住我，快樂得大叫。事后，我很不好意思，與袁為結婚這么多年，我還沒有這么瘋過。

我發現自己其實是向往這種張揚的生活的，大聲地笑，毫無顧忌地奔跑，穿艷麗的時裝，吃生猛海鮮……并不是鄧光的富有吸引了我，是他渾身上下透露出的活力感染了我。他讓我覺得自己還可以有別樣的生活。

那兩個月我一定變化很大，袁為從青?；貋砗髮ξ艺f的第一句話是：“發生什么事了嗎?你好像和以前不同了?！蔽倚奶摰爻π?。

我不知道鄧光對我的生活有多了解，常常是袁為去看他媽媽的時候，他就來找我。跟他在一起我是快樂的，可是，快樂里卻隱藏著更多的不安。我這樣做是不是對不起袁為呢?

三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沒有再見鄧光。一下班我就趕回家里，洗衣做飯打掃屋子，直到無事可干，呆呆地坐在袁為背后，看他讀書寫文章的背影。

袁為奇怪于我的勤快與沉默：“怎么不去學國畫了?”“沒意思，反正我又成不了畫家?！薄拔也⒉皇且竽愠僧嫾?，不過是讓你修身養性……”我一把抱住袁為，緊緊地貼住他：“袁為，我們生個孩子吧，男孩女孩都行……”

袁為輕輕推開我：“小凡，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嘛，等我做出點成績……”

“你已經是教授了，還要怎樣呢?我已經三十一歲了!我要一個孩子!”我又抱住他。

“小凡，你今天怎么了?……先看看電視，我文章寫完就來陪你。”袁為溫柔卻又堅決地推開了我，重新坐回到他的書桌前。

我想要一個孩子有什么錯呢?一個孩子又能阻礙得了他什么?……他的腦子里只有他的書、他的文章、他的職位、他的名聲……我在哪兒?

兩個星期后，我提出了離婚。

袁為不相信地看著我，半天才說出話來：“你是說，你想和我離婚?”

“對不起，袁為?！蔽也桓铱此难劬?。

“我們，不是一直生活得挺好嗎?再想想好嗎?……如果我有不對的地方……”他突然抓住我的兩臂，瞪大的雙眼里有一種瘋狂。

“不，不，袁為，你沒有錯，恰恰是因為你太完美!”

“我，完美?”

“是的，你是完美的男人，我卻不是完美的女人，我也不想做完美的女人。 這樣完美的外衣讓我透不過氣來。我是平凡的女人，我想有個孩子，守著丈夫過完自己平淡的一生?！?/p>

我誠實地對他講了我和鄧光之間的事。

“可是，你們這么久沒見面，這次也只是在一起玩了一兩個月，你對他這么多年的生活一點兒也不了解!”

“和有些人在一起待一輩子也不了解，和有些人在一起也不過幾分鐘就可以成為知己?！蔽曳路鹗裁炊疾活櫫恕?/p>

袁為聽了這句話，愣了好半天，才說：“也許你是對的。我同意離婚，不過你得把鄧光叫來，我們三人把話說清楚?！?/p>

我們到了城里最高級的一家酒樓。我坐在兩個男人中間，異常難受。袁為很激動，不停地說對不起我的話，一再叮囑鄧光好好地待我。他對鄧光說，我冬天會生凍瘡，不能沾冷水；我上街會迷路，不能讓我一個人出去買東西……說著說著，他低下頭泣不成聲。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了……我拋棄的是一個多么好的男人!

鄧光只說了三句話：“我心里只有一個女人。我會對她的幸福負責到底。我會一心一意地對她好。”

袁為用淚眼怔怔地看著鄧光，沒有再說一句話就走了。

我跟著鄧光到了深圳，過上了當初夢想的浪漫生活。鄧光對我很好，我很快樂?？稍瑸榈挠白釉谖倚闹欣鲜菗]之不去。負疚的感覺也許會伴隨我一輩子!

四兩個月過去了。我回學院辦理調動手續，順便想看看袁為過得怎樣。鄧光想想說：“也好，你回去看看吧。不過，不管有啥事，你都要想到，你的背后還有我?！蔽乙恍?，鄧光也太敏感了，難道我和袁為會破鏡重圓?

我爬上熟悉的那座樓，敲了敲再熟悉不過的那道門?？奢p輕一推，門自己開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女人正在我熟悉的屋里忙來忙去。袁為怎么請一個孕婦做保姆?一時間，我和那女人互相怔怔地看著，最后那女人一笑：“你是方小凡?”

“是的，你是?”

“我是李穎，上個月和袁為結的婚?！迸藴睾偷匦Φ?。

上個月?我看看她的臉，然后緊盯住隆起的肚子。那女人安然地撫摩著自己的肚子：“還有三個月就要生了……是袁為的孩子?！?/p>

我的頭一陣轟鳴，臉一下慘白，李穎趕緊扶我坐下：“我和袁為認識有很長時間了，我是他第一本書的責任編輯。我敬佩他的才華，他也說從我這里找到了許多靈感，我們兩人也算是知己了……我一直很耐心地等待著，我知道男人都是注重名聲與地位的，而他需要借助于你父親。況且，我為他安排了那么多的講學，還有每個周末……我已經很知足了。這次去青海，我有了他的孩子——你不知道，當他聽說我懷孕時有多興奮。他讓我放心，他一定要給這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你突然和他離了婚，是你要求離婚的，對吧?既然如此，我和他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結了婚。我們也算是各得其所吧!”

我在這個女人的笑聲中昏了過去。

我醒來時，已在醫院，鄧光正坐在我的床前。他跟著我回來，我竟然不知道。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怎么對他說起。他搖搖頭：“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我大哭起來。我的可憐與可悲，我自以為生活在幸福中的盲目……堆積著的紛紛繁繁要將我壓得粉碎，只有哭，才能讓我輕松一點。我這才明白，袁為為什么每周都要去看他母親，為什么他每個假期都要外出卻從不帶我同去!……這么多年，我一直蒙在鼓里!我在鄧光的懷里大哭——他不但侮辱了我，還侮辱了鄧光!鄧光摟著我：“別哭了，他其實也是個可憐的人，在兩個女人之間折騰這么多年，多辛苦啊!再說，這一切我早就知道?！?/p>

“你早就知道?”

“一年前的假期，袁為是不是去了云南?”

“他說有所大學請他去講課。”

“他帶著李穎在云南旅游，恰巧我也去云南，正碰到他們兩人親親熱熱地在一起。我立刻明白了?；貋砗笙敫嬖V你，可看到你安安靜靜的樣子，我想，你怎么能受得了這個打擊呢?慢慢我也看明白了，袁為想和你離婚，卻害怕你不同意，反而鬧得風風雨雨壞了他的名聲，所以，他表面上對你非常關心，卻又處處從心底冷淡你，想讓你主動提出離婚!……現在，一切都好了，你終于徹徹底底地從心靈上擺脫了那個自私自利的男人!”

鄧光俯下頭吻我，柔聲說：“我愛你，一直愛你，永遠愛你……”

伏在鄧光懷里，我的淚仍淌個不停，這是世上最苦的淚，也是世上最甜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