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理輔導仍在進行著,沒有大江大海的波瀾壯闊,如一條山間小溪,丁丁冬冬唱著自己的歌。歌聲中仍會有不和諧的音符,有沖突,有碰撞,但我相信無論怎樣,我會始終面帶笑容迎接。
(一)
“哧……”油煙升騰,我在廚房忙碌著。
“阿姨,您的電話。”小保姆在客廳喊。
我忙揩揩手沖到電話機旁。
“是陳老師嗎?”又是他!
“哦,是李宇呀,你好!”
“陳老師,想跟您說件事……”聲音有點遲疑。
“我正在炒菜,要不……”
“我就擔心您這樣,您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有點煩躁,又牽掛著正燒著的鍋。“我很忙,沒時間,你半小時后再打過來,好嗎?”說完我“啪”地掛掉了電話。
后來,一直未接到他的電話,我不安起來:他會很生氣嗎?他一直缺乏朋友的支持,我又拒絕他了,他會不會做出什么過激的事情,要知道他是那么固執、脆弱、敏感。我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呢?但是……
與李宇的交往有將近一年的時間了,他是一個我自認為輔導較成功的個案。剛到我這里來時,他精神萎靡,反應遲緩,狀態極不佳,甚至一次上課中途涕淚滿面,在同學們驚愕的注視中,從教室里跑出來。經過一段時間的陪伴、干預,他逐漸步人生活的正軌。上課不再趴在桌子上打瞌睡,不再隨便遲到早退,能堅持完成作業,并在考試中取得了較為理想的成績,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在辦公室,在學校教學樓走廊上,在我的家……處處留下了我們交談的身影。他時時都需要我的關懷、支持,何況輔導可融于生活點滴中。我理由充足,我信心十足,覺得自己做得很好。然而,不知怎地,我逐漸地開始煩躁了。他一次又一次地來到我家,一次又一次在我吃飯時打來電話,我擱下飯碗,一擱一個小時,甚至更長,愛人在旁邊催促著……他的要求愈來愈多:要我送他下樓,要與我家小保姆交朋友……誰讓我是他的朋友呢,對朋友來說這些算什么呀?可是我愈來愈難以掩飾我的煩躁。“陳老師,您是不是煩我了?”“陳老師,您怎么可以這樣對我?”他的不滿接踵而來,我不停地解釋,我疲憊不堪。
三天了,我仍在考慮:他現在怎么樣了,我是不是該打個電話解釋一下。周日,去見我的督導,我提到這件令我心煩的事情。督導笑著問我:“你與你的來訪者是什么關系?輔導是可以隨意進行的嗎?”一語中的,我恍然大悟,是我的隨意性、我的角色混亂讓我迷失了。過度給恩,會引來仇人。美好的愿望、善良的動機并不一定就帶來美好的結果。距離太近,也許帶來的是彼此的傷害。因為心理輔導員也只是一個吃五谷雜糧的凡人、俗人而已。我決定:不再考慮給他打電話的事。
周一下午五點,我正在收拾辦公桌,準備下班回家,他突然出現在門口。“你好,有什么需要我幫助嗎?”我問。
他一笑,似乎有點不習慣。“作為朋友,我不能來找您嗎?”
“不能,如果你還需要找我輔導的話。”
“那好吧。”
當然,我也做了簡單的澄清,為什么要擺正我們之間的關系。也許他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相信日后他會明白的。
前幾天,我想在心理輔導室的墻上貼幾個字,以增加環境暗示的效果,到校長那里征求意見,校長說:“就寫‘我們是朋友,吧。”聽到這兒,我不禁感慨萬千。為了顯示師生之間的民主、平等,心理輔導老師應是來訪學生的知心朋友,這也許是中學校園中較普遍的看法。然而真的如此嗎?通過上述經歷我深刻領悟到:中學心理輔導老師與來訪學生是需要一定人際距離的。輔導不僅僅是表達關懷,所以不能隨意進行,要有原則,有嚴格的規范,對輔導所處的環境、時間都應有一定的要求。同時輔導老師責任心太強未必是件好事,因為正是你的放不下心助長了來訪學生的依賴性,從根本—亡違背了心理輔導“助人自助”的原則。
(二)
我的心理輔導課是一門選修活動課,共有55位學生。55位學生來自十個班級,大家性格各異:有的外向活潑、樂于表現,有的魯莽沖動,有的內斂沉穩……不一而足。每次在課堂上看到他們或喜悅、或皺眉的臉,我的心底就會有一絲面臨挑戰的興奮:這樣豐富的層次中隱藏著許多意想不到的情況。而輔導的契機往往就出現在這些情況的呈現中。因而分組時我精心設計,嚴格控制,一定要是隨機的,不能人為選擇安排,這樣分的組各種情況都有可能出現。但同時我又覺得壓力重重,我擔心他們選擇這門課的動機、期望、要求有著很多差別,每周40分鐘的心理課堂能把他們凝聚在一起嗎?
HB組由六位女生、兩位男生組成,組長是其中一位男生,該組非常安靜。有一位女生第一次來上課我就注意到了她,她總拿著一本厚厚的復習資料在做著題,似乎課堂發生的事情與她無關。一次訂立小組公約,該組出現了問題:這位女生拒絕在公約上簽字,原因是擔心做不到。從這件事上我看到了她的真誠。那次討論煩心事時,組長告訴我:“她說,她煩得恨不得死掉。”確實如我所料,她的內心有著很多的煩惱,她渴望被關注。現在關鍵的問題是打破沉寂,如何用真誠的關懷化解包裹她心靈的堅冰,使她從自我封閉中走出來,去接受外面的世界。”
下一次上課前,我走到該組前,那位女生仍在埋頭刻苦學習,桌上擺著厚厚的一本復習資料。
“這些題你做得來嗎?”我問。她的眼皮動了動,視線離開了書本,看著書本前端,并未抬頭。
“做得累不累?做了多少你會覺得輕松一些?”仍未吭聲。
“你是誰?什么是最適合你的,是你最需要的,你知道嗎?”
她看了我一眼,臉上滑過一些笑容。在她人面前,她已經習慣了以笑容掩飾自己心中的煩惱。
我接著說:“嗨,你不知道你很重要嗎?我們每一位組員的言行舉止都會對其他組員產生影響,你能不能放下你的習題集,回到我們集體中來呢?”
事情發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變化:這次上課,該組不再那么安靜,他們動起來了,活躍起來了,在全班交流時,他們搶在最前面發言。尤其令我驚訝的是,作為發言代表的就是這位心理課上做數學習題的女生。
后來,這名女生在日記中寫道:“通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輔導課,我對自己更加了解了,性格也比以前開朗了,學會了如何為人處世;遇到挫折、困難能勇敢面對,比以前樂觀了。從中我也發現了自己身上的毛病,比如說話比較隨意,不太注意場合,還有就是情緒化,總以自我為中心,這樣不好,今后要改正……”
我突然悟到了,冰融化了就是水,水奔騰不息,有著不可思議的能量。
當然,在心理輔導中除了成功,也有讓人灰心失望的時候。在一次討論“最近比較煩——如何調控情緒”時,SC組一個個笑容燦爛,我走過去,組長告訴我:“他們都說最近過得很快樂,沒什么心煩的事:”“是嗎?”我很詫異,逐一看了他們一眼,我看到了眼神的回避,我感到了言不由衷。可當時由于討論時間已到,我沒有參加該組進行深入探討。事后該組一成員在作業中反饋:“同學們交流不積極,彼此之間有隔膜,在這樣一個環境中,怎么可能沒有心煩的事呢?”另一成員說:“對心理輔導課我感到失望,這里只是同學們一個聚會的場所,表面上很活躍,但鬧哄哄的,我不需要這些,我不愿意聽取‘哇’聲一片……”
看著這一行行文字,當時我的心情很沉重,情緒十分低落。那天走在回家的路上,只覺雙腿如灌鉛般,疲憊撲天蓋地籠罩著我。我忽然產生了放棄的念頭。但我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沮喪情緒,難道我只能面對成功,而不能經歷風雨嗎?我釋然了。這種種問題正是我必須面對的,也是我的學生迫切需要解決的。我應該慶幸,謝謝生活,謝謝信任我的學生,提供了一個個我們共同成長的契機。
生活就是這樣,總會出現一些你意想不到,你不喜歡的事情,但卻是真實的,也正是我們成長所必需的。我的心理輔導仍在進行著,沒有大江大海的波瀾壯闊,如一條山間小溪,丁丁冬冬唱著自己的歌。歌聲中仍會有不和諧的音符,有沖突,有碰撞,但我相信無論怎樣,我會始終面帶笑容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