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母親和班主任的陪同下,一位個子高大的初二男生怯生生地走進學校咨詢室。我熱情地和他打招呼,他卻直往母親的身后躲。看得出來,他有些膽小,不夠自信,在陌生人面前顯得拘謹。于是,我同意他暫時留下來,并告訴他“不要怕,我們是朋友!有什么困惑可以跟我說,讓我們共同來想想辦法。當然,我們交談的一切內容都是保密的”。面對我的微笑和真誠,他似乎鎮定了許多。不一會兒,他開始給我講述他那傷心的故事,這時我請他母親先行退去。
原來,他被同班同學高某打了,打得很慘,當時血流不止,當即被送往醫院:他說他很怕高某,幾個月來一直活在高某的威嚇聲中,整天提心吊膽,覺得倍受煎熬。從他的哭述中,我慢慢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他與高某之間的事情是這樣開始的:有一次高某喊他去老師辦公室,他去時才發現老師并沒有找他,于是他很生氣,就說了高某兩句,結果不僅沒有討回公道反而被高某推打了兩下,在推打中他哭了。隔了一天,高某找借口又打了他,這次他又哭了。高某看著他哭的樣子,不但一點兒沒有同情他,反而發出了輕蔑的笑聲。幾天后,高某叫他到廁所去,稱“有話要說”……最后由于他下跪求饒才幸免了一頓毒打。此后高某就經常要求他“寫檢討”、去廁所“說話”,威脅要在校外“修理他”……他就這樣在恐懼中生活著,每天只知道躲避,從未敢告訴過老師和家長。
在認真傾聽他訴說的過程中,我通過表情和肢體語言表達了對他的理解,并對他的遭遇表示了充分的同情。交談中我隱約感覺到他的性格缺陷是導致他陷入困境的深層次原因,于是我便把下一步談話的主要方向確定為探究他性格形成的過程及其這種性格對他的影響。
我問他“高某平時有沒有打過其他人廠他說:“幾乎沒有。”“那么,他為什么敢肆無忌憚地欺負你?”“可能是因為我軟弱,因為我是班上最老實的學生。”“還有其他原因嗎?”我追問。猶豫片刻后,他結結巴巴地答道:“可能……可能……還與我不敢……告訴老師有關。”我馬上問:“他欺負你,你為什么不敢告訴老師呢?”他壓低聲音怯生生地說:“我從來就怕老師。”(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就此深挖下去肯定能尋到導致他性格缺陷的原因。)于是我輕柔地接著問:“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害怕老師的?”“幼兒園。”“幼兒園的事情令你難忘?能回憶起什么嗎?”“能。我記得有一次,我在.幼兒園里違反了紀律,老師把我一個人關在一間黑屋子里。”“這件事對你影響很大,是不是?”我充滿同情地問。“是的,很大!我至今都很害怕黑暗。”“喔!真難為你了!”我用一種關切的眼光撫慰著他,并期盼著他繼續說下去。他接著說:“有一天,小朋友們正準備吃點心,一位姓賈的老師來了,我就悄悄地說了一句‘賈老師就是假的老師’,結果被賈老師聽見了,她氣勢洶洶地要拉我到樓下的小班去,而且當時還有其他同學幫著一起拉,從那時起我就很怕老師,也不愿與同學在一起玩。”更有甚者,他說出了一件令我感到震驚的事:“在幼兒園里,我覺得解大便是件很大的事,即便是課堂外,也要向老師匯報,但我不敢。后來就拉到褲子里了。”
我很欣慰已經獲得了有關他幼年經歷的重要信息,但是我認為有必要進一步了解他小學階段的情況。在我的引導下,他說出了一些對于咨詢較有價值的情況:“整個小學階段,很多同學都欺負我。在被別人打時,我總是忍著不還手,總覺得還了手,雙方打起來,我打不過他們:同班同學很少有人主動和我說話,甚至那些沒有欺負過我的同學看到我時也露出很鄙視的目光。六年級時,有一位曾經欺負過我的同學對我說:‘你曉不曉得我們為什么要欺負你?就是因為你不自愛。’我至今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課堂上我從來不敢舉手發言,但是在小學的一個歷史地理興趣小組內,我能夠做到不拘謹并敢大膽發言,因為興趣小組的同學都不是本班的,都很老實,從沒欺負過我。我常懷念興趣小組內的幸福時光。”說話時,他一直用手蒙著自己的嘴,顯得很缺乏自信。
看得出來,他活得很累,也很痛苦,而這種痛苦完全源于幼年和少年的成長經歷。針對這種情況,我一方面運用心理咨詢的“神人”技巧引導他充分宣泄,以此來減輕他的痛苦,另一方面通過專注地傾聽表達對他的理解、同情和尊重,使他感受到人際交往的樂趣和好處。這樣做收到了實效,經過一兩次咨詢后,他的痛苦程度明顯減弱,他更樂意來咨詢室了,與我談話的聲音也更洪亮了,表情也更輕松了。
為了讓他徹底走出困境,我決定用認知領悟療法和行為療法幫助他。
首先,我引導他認識今日對高某的懼怕是必然中的偶然,是幼兒園、小學階段形成的性格缺陷導致他在人際交往方面縮手縮腳、膽小怕事、自我封閉,而這正是他過得不快樂且易遭他人欺負的原因。他很認同這種看法,并說:“過去我只是隱隱覺得我這樣做不好,使自己活得很不舒服,后來覺得我這種表現是一種病,但我一點兒辦法沒有。上初中剛幾天,我就預感到在班內與其他同學處不好,因為我的這種人際交往模式已經根深蒂固了。”與他一起探討了他的人際交往模式出現的必然性后,我開始引導他改變現在的交往模式,并同他一起尋找解決的途徑。
我對他的心理發展做了一個概括:“在幼兒園和小學進校時,你很老實,有人欺負了你,但你沒有反抗,于是就有更多的人來欺負你,形成了惡性循環。”他說:“是的,欺負我的人太多了。”我繼續概括:“有些人雖然沒有欺負你,但是他們對你被欺負這一事件很冷漠,甚至以此為樂,鄙視地笑你,所以你對這些旁觀者產生不了熱情,不想接近他們。”他說:“是的,對他們,我雖然談不上恨,但表現出來總是有些害羞,后來發展到對女生都害怕,想避而遠之。”我對他的感受表示理解,同時接著概括:“于是,你便不理睬他們(所有同學),并因為一直害怕老師而不敢將此事告訴老師,這致使今天的你過得非常孤獨和無助。”他默默無語,只是盯著我。我見他有認同感,便繼續說:“但是,這樣并沒解決問題,反而使情況越變越糟。”他用一種期盼的眼光望著我,專注地等著我說下一句話。我停頓了一下,說:“我很理解你想改變現狀的心情。其實,你已經知道問題的癥結所在。”他猶豫了一下,說:“您是說我應該反抗,不要軟弱!”“不止這些!”“哦,還應該把被欺負的事告訴老師和家長。”我果斷地點頭并補充:“甚至報警!”他似乎領悟到了什么,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
鑒于這些談話只是幫他找到了應對被欺事件的辦法,尚未引導他走向真正的快樂,于是我接著啟發:“當然,要獲得真正的快樂,還是……”“還得怎么?”他迫不及待地問。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讓他自己思考并為他提示了思考的方向。沉思片刻后,他說:“是不是應該不記前嫌,大膽地去接近班內的同學?”我欣喜地點了點頭,并補充說:“不僅是接近,而且應是熱情地關心和幫助!(停頓)除此之外,還應該主動加強與老師的聯系。”他不斷地使勁兒點頭。之后,我又為他分析了幼兒園老師對他的傷害不是故意的,而是不懂心理學,不懂教育技巧。他表示贊同。
在他已經領悟到是自己的性格缺陷導致的這一切苦果并決心要改變這一現狀后,我開始引導他積極行動。在我的鼓勵和指導下,他作出了以下決定:
1 再去曾經就讀過的幼兒園,到曾經關過自己的“黑屋子”去坐坐,感受一下它并不可怕。
2 去見見賈老師,與她談談當年的事,尋一尋她的慈祥和善良。
3 去見見小學的同學和老師。
4 每天至少主動與班內的5位同學(以后依次遞增)打招呼,并和他們每人交談2分鐘以上。
5 每天至少主動向一位老師問一道題或者為老師做一件事。
6 每天都抽出一定的時間想一想同學和老師的好!
7 積極參加集體活動、體育運動,盡可能地關心和幫助其他同學。
8 每天進行自我暗示、自我激勵。如閉上眼睛大聲喊:“我很勇敢,我會大膽地面對這一切……”
再次,在征得他本人同意后,我把一些主要情況告訴了他的班主任,請她多關心、多鼓勵、多表揚他,并建議班主任為他調整座位,讓他與樂觀開朗、善于助人的同學坐在一起。同時我建議他的家長給予他更多的寬容、理解和支持。
在老師、同學、家長的配合和幫助下,經過半年多的不懈努力,他終于走出了膽怯、懦弱的性格給自己造成的灰暗生活。事后,我對他進行了兩次跟蹤隨訪,他都說不再怕高某和其他同學了,也能與老師親近了,并說現在他感到輕松愉快、心情舒暢……對于他的這些進步,我感到由衷的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