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剛
《桃花源記》是一篇最能體現晉代大詩人陶淵明思想高度的代表性作品。詩人在這里提出了“桃花源”的社會理想,“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痹谶@里生活是富裕、和樂而安寧的;“相命肆農耕,日入從所憩”在這里人人都在參加勞動;“春蠶收長絲,秋熟靡王稅”在這里沒有了封建的剝削。在這樣一個用文字所構造的理想世界里,詩人給我們展現的是他豐富的精神世界。
然而,作者在《桃花源記》中所展現出的是介于動作和靜止之間的、在塵世的徒然奔忙之后返璞歸真的大徹大悟的和諧的心境,卻往往被人武斷地以消極的出世和積極的入世加以區分,整個中國文學傳統上最和諧最完美的人物就這樣被割裂開來,這對于我們真正深入了解中國的傳統文化是毫無裨益的。晚年的陶淵明悠哉游哉的生活于山水田園之間,所以有人自然會認為他是在消極地避世。
的確,在漢代之后,儒家思想開始盛行,到了晉代,道家思想也為人們所崇尚,中國一般的有血性的知識分子年輕時積極關心世務和大眾,以天下為己任,把入世看得高于生命,當在現實環境中碰得頭破血流之后,有的仍然衣帶漸寬終不悔,有的不免趨于遁世與消極了。從陶淵明的生活經歷上看,正好與此相吻合。少年時,陶淵明受家庭和儒經的影響,有“濟天下蒼生”的宏偉壯志,但由于當時門閥制度的森嚴,朝政的混亂和腐敗,直到二十九歲才得以出仕。早年的陶淵明雖也向往田園生活,但更多的是想施展自己的濟世抱負,“明明上天鑒,為惡不可履”“其人雖已沒,千載有余情”中的疾惡與除暴之心,“精衛銜微木,將以填滄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同物既無慮,化去不復悔。徒設在昔心,良辰詎可待!”中的雖死不屈的戰斗精神,但現在看來,詩人在宦海的沉浮更多的是出于一種讀書人的責任,仕途絕不是詩人的所愛,詩人的所愛在山水田園之間,在廣闊的自然之中,在他十年的濟世生涯中,他也時刻有著“望云慚高鳥,臨水愧游魚”的對大自然的向往之情,詩人用“誤落塵網中”來概括自己的仕途,這份豁達也只有崇尚山水田園的人才會擁有。
《桃花源記》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幅恬然自得、其樂融融的理想生活畫卷,一個真正對生活不再熱愛、逃逸于山水田園之間和完全脫離于塵世的人是不可能有如此的激情寫出如此具有想象力和感染力的文字的。從《桃花源記》中我們能夠感受到的是詩人對大自然的一種本能的熱愛,他在“不能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的慨嘆中毅然回歸田園絕對是其本性的回歸,他的歸隱不是有意而為之,他的歸隱不同于范蠡的逃避,不同于伯夷的有意隱退,他的生活并沒有游離于塵世之上,他的出世并非是地地道道的消極避世,“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中,我們就可以感受到這一點。詩人并沒有刻意的隱逸,他依然在實實在在的生活,只不過是將早年“金剛怒目”漫化成了和諧的心境,“世與我而相違,復駕言兮焉求?”他所回避的不是生活,而是混濁的政治現實,對生活詩人從未缺乏熱情,尤其是自己心儀已久的山水田園生活,他所希求也正是這種生活。在《桃花源記》中,我們往往喜歡把五柳先生留給世人的理想家園說成是完全逃避時世的烏托邦世界,其實忽略了他并不回避現實的平和心態。《桃花源記》中有兩個重要的事實:一是漁人再往,“尋向所志,遂迷,不復得路”;二是南陽劉子驥,“欣然規往。未果,尋病終?!碧一ㄔ醋罱K的不可尋找豈不正好反映了詩人的態度:現實環境中根本就不可能有這樣的理想社會??梢?,詩人在為我們娓娓道來中已融入了對社會現實的清醒認識,他的出世又怎能武斷的理解為逃避?
從《桃花源記》所展現的豐富精神世界里,我們可以看出陶淵明就是一個無憂無慮、心地坦白、謙遜簡樸的鄉間詩人,他不是逃避主義者,他所逃避的僅是政治,而不是生活本身。他的人生是一種與自然渾然天成的和諧,在這種和諧的人格中,我們能清楚地看到人生的歡樂和愛好。對于這種和諧的人生,我們又怎能簡單的以積極和消極來加以劃分,否則,五柳先生純乎自然的和諧人格的精髓就會蕩然無存。我們既然如此的信奉“無為而治”,為什么就不能更人性化的對待五柳先生的“無為而活”呢?更何況,他的出世并不是超然于社會現實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