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缸里的河豚

趙家貴

鄉(xiāng)政府食堂擺了個大魚缸，魚缸里有只奇丑無比的魚：肚腹甚大，生有氣囊，吐納之間肚子膨脹得像個小鼓。兩只眼球突出，長在頭頂上，和個大蛤蟆差不多。來客是個行家，一看便知，這只魚的名字叫河豚。

老涂，老涂，把這個丑家伙給宰啦。來客興奮地大叫著。新來的鄉(xiāng)長說老涂已經(jīng)退休，老涂的眼睛不大好使，不敢給領導燒飯了。

老涂是鄉(xiāng)食堂的廚師，會燒一手好菜，尤其會燒河豚。老涂是被鄉(xiāng)長打發(fā)走的，鄉(xiāng)長說老涂一大把年紀了，回去抱孫子吧，工資照發(fā)。

老涂就很生氣，說：我不是國家干部，咋到月開工資。我是聘用的臨時工，不讓干就拉倒吧。

老涂氣呼呼地走了，老涂暗想：哼，再過半個月，你鄉(xiāng)長肯定要來請我，不開雙倍工資，我還不干呢。

“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每年三四月份，鄉(xiāng)里食客如云，都是來品嘗老涂燒的河豚的，大家為能吃上“老涂河豚”而感到榮耀。

河豚味道鮮美，既有河魚的鮮嫩松軟，又有海魚的濃香筋道。但劇毒，每年都有吃河豚送命的。河豚集美味和劇毒于一身，是魚中的“罌粟花”。所以，敢燒河豚的不多，敢燒且會燒的更是鳳毛麟角。老涂是鄉(xiāng)里燒河豚第一人，老涂的名字與河豚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老涂河豚”成了一個品牌。

宰殺河豚是件繡花活，老涂將門關上，一個人悄悄地干。第一道工序是剝皮，然后將眼部、臟器、血液剔除得干干凈凈，防止疏忽，他又過濾一遍，看有沒有遺漏的什么零件兒，最后再沖洗刀、砧板等工具。烹制更是絕活兒，功夫在河豚油的熬制上。老了有糊味，嫩了有毒，老涂能恰到好處地把握火候。他燒的河豚黏稠可口，奇香襲人，讓人吃得小心翼翼，吃得驚心動魄，吃得回味無窮。

河豚烹制好了，盛在缽子里，老涂用雙手捧上。特殊的香味撲鼻而來，有人忍不住先拿起筷子要品嘗。老涂斷喝一聲：且慢。那人的手就像被燙了一下，立馬縮了回去。老涂兀自夾了一塊，送到嘴里，咂咂有聲，連連點頭。

大家迷惑不解，認為老涂不懂禮數(shù)，客人未嘗，自個卻吃了起來。想法歸想法，誰也不好意思再動筷，只好咽口水。等過了一刻鐘，老涂才說：開始吧。接著解釋道：這玩意兒有毒，我先嘗了，倘若沒事才敢叫大家吃。于是大家對老涂多了一份敬意，老涂河豚燒得好，人品也好。

河豚誠美味，生命價更高。如今老涂退休了，誰敢冒死吃河豚呀。

在整個春天，那只河豚都在魚缸里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變成了觀賞魚。

轉眼到了立夏，河豚要下市了，老涂的臉都青了，上次不該說那硬話，恐怕今年工資真的泡湯了。

正在老涂發(fā)急的時候，鄉(xiāng)長來了，手里還拎著只河豚。

鄉(xiāng)長說：老涂呀，你是鄉(xiāng)里的大功臣呀。你退了休，鄉(xiāng)里都省了十來萬呢。還將一只信封遞給他：這是你的工資。

你把這只河豚宰了，我倆喝一杯。鄉(xiāng)長大手一揮。

老涂細細瞧了瞧，確是魚缸里那只河豚。老涂喜氣洋洋地將河豚宰了，燒了。

那天，他倆喝了很多酒，喝得舌頭打卷兒。

鄉(xiāng)長說：老涂，這是你、你燒得最、最好的一頓河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