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　言

魏金樹　孟　君

“王廠長，老徐快不行了，他叫你去一下——啊，對了，他說有件很重要的事要當面跟你說?！泵貢⒁徊娇邕M會議室，慌里慌張地說。

開會的人們齊刷刷看著小劉。一陣不小的騷動。

“有很重要的事要說，是什么事呢？”大家緊鎖雙眉，暗自思忖。

“呀！不好，老徐會不會向廠長告我的狀？上次我進鋼材拿回扣的事只有他知道?！惫崎L想。

“上星期，老徐找我虛報差旅費，我沒答應，現在他是不是要報復一下，將我前年貪污公款的事給捅出來？”財務科長想。

“前天晚上，我拿了車間的幾塊銅料，經過廠門口時，連門衛都睜一眼閉一眼，不想正讓打那兒經過的老徐看見，現在他該不會向廠長告密吧！”保衛科長想。

“……老徐是不是要揭發我呢？”另外幾位科長也想。

“不，老徐是個膽小怕事的人，何況他的子女還在廠里上班，大概還不至于做這種絕戶事！”科長們一齊想。

“也說不定，甭看這老家伙平時少言寡語，見我們摟這么多，他就不眼紅？反正他兩眼一閉什么都不知道了，在這個節骨眼上，這老東西是什么事都做得出的！”科長們又一齊想。

正在大家思潮翻滾浮想聯翩的時候，王廠長宣布散會，并健步走出會議室。供應科長站起身，趕緊跟了上去。

財務科長站起身，趕緊跟了上去。

保衛科長站起身，趕緊跟了上去。

病房里，老徐仰臥在床上，臉色蒼白，不住地呻吟，見大伙進來，他艱難地掙扎著一把抓住王廠長的胳膊，干裂的嘴唇張了幾張，發出顫抖的聲音：“王，王廠長，你總算來了，我……”

“老徐，你有什么話就說吧，請相信我。”王廠長握住老徐的手，顯得很激動。

屋里，靜悄悄的，靜得連地上掉根針都聽得見。

供應科長瞪大眼睛看著老徐，心怦怦直跳。

財務科長瞪大眼睛看著老徐，心怦怦直跳。

保衛科長瞪大眼睛看著老徐，心怦怦直跳。

“就是，呃！呃———”突然，老徐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溘然長逝……

點評：

讀罷《遺言》，感觸最深的就是其精巧而犀利的諷刺藝術。筆者將其歸結為三點，即漫畫諷刺法、自我諷刺法和留白諷刺法。

綜觀全文，最為明顯的是漫畫諷刺法。這篇作品實際上是由三幅匠心獨運的畫面構成，讀者自會從畫面中獲取諷刺的信息。其一，得知老徐病危的消息后，科長們不約而同地反省，構成一幅帶有夸張色彩的群丑圖。其二，科長們那樣機械的動作體現出一律的緊張和惶恐。尤其最后，“瞪大眼睛看著老徐，心怦怦直跳”，更將這種漫畫式的效果渲染得淋漓盡致，突出了強烈的諷刺意味。

筆者認為，最為絕妙的當數最后一筆。老徐要說什么呢？將讀者胃口吊起來，科長們的“心怦怦直跳”，也形成一種緊張的氣氛。就在讀者拭目以待時，卻驀然發現一無所有，大出讀者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作品以老徐的不言之言終歸，實際上是設下一個富有張力的空白，收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藝術效果，使人回味無窮，正所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王國維語）。老徐死了，那些領導干部的劣跡也被暫時掩蓋了，這樣比通過老徐之口將其挖出來更為符合生活真實。憑借這些“言外之意”，諷刺效果更加強烈，主題也愈發深遠了。